窑后的井果然在,井口用整块青石砌成,石缝里嵌着些骨瓷碎片,井绳是用绞在一起的筋腱做的,末端拴着个破木桶,桶壁上留着些深可见骨的抓痕,显然有活物曾在桶里挣扎过。
我刚要去提桶,井里突然冒出来个脑袋——是个老婆婆,满脸皱纹里嵌着骨瓷粉末,眼睛浑浊得像蒙着层釉,她咧开嘴笑,露出颗骨瓷般的假牙,假牙上沾着些肉丝:“来打水?给我也打一桶吧,我的壳快裂开了……”
她的脖子上裹着块发黑的布,布下露出的皮肤泛着瓷器的光,显然也是个骨瓷人。我刚要后退,她突然从井里伸出手,指甲是黑褐色的,直接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心滚烫,像握着块烧红的铁,我的皮肤立刻传来灼痛,竟在她的触摸下泛起瓷釉般的光。
“好孩子,别怕,”老婆婆的声音黏腻得像熔化的釉,“蜕了皮就不疼了,你看这壳多漂亮……”
她掀开脖子上的布,露出底下的骨瓷壳,壳上的裂纹里嵌着些细小的骨头渣,像特意镶嵌的装饰。井里突然传来“扑通”的声响,从黑暗里浮上来些东西——是层层叠叠的骨瓷壳,有的还保持着人形,有的已经碎裂,壳缝里钻出的根须缠在一起,像团白色的乱麻,麻里裹着颗颗暗红色的血肉球,像未成熟的果实。
“井里都是旧壳,”阿砚的声音带着绝望,“它们在井水里泡软了,等着附在活人的皮肉上……”
骨瓷人已经追到井边,最前面那个突然裂开壳,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血肉,是团蠕动的白虫,虫身印着骨头的纹路,正朝着我喷出些白色的浆汁。我猛地推开老婆婆,往井里跳去,与其被虫喷到,不如赌井水真能浇软骨瓷壳。
井水比想象中深,刺骨的凉,却带着股奇异的灼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皮肤。我在水里挣扎时,摸到些滑溜溜的东西,是沉在井底的骨瓷壳,壳上的冰裂纹在水里变得湿润,轻轻一掰就碎了,碎壳里涌出些黑色的淤泥,淤泥里嵌着些细小的牙齿,像被嚼碎的骨瓷。
突然,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往下拽。我低头一看,是只骨瓷手,从淤泥里伸出来,手指紧紧扣着我的骨头,疼得我差点窒息。更可怕的是,我的皮肤在水里竟然开始泛白,像正在瓷化,手腕被老婆婆抓过的地方,已经结出层薄薄的壳,用指甲都抠不动了。
“往上游!井壁有砖缝!”阿砚的声音几乎要消失,玉佩烫得像块烙铁,“那是窑工当年挖的逃生道!”
我拼命往上游,手指抠着井壁的砖缝,砖缝里嵌着些干枯的指甲,显然有人曾在这里挣扎过。快到井口时,我看见老婆婆的脸贴在水面上,骨瓷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她的嘴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壳上的裂纹越来越大,露出里面的白虫,正顺着裂纹往外爬。
爬出井口的瞬间,我看见窑门方向的骨瓷人都停住了,黑洞洞的眼窝对着荒原深处,像在注视什么。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团灰黑色的烟,烟里裹着些白花花的东西,像被风吹起的骨瓷碎片。
阿砚的声音彻底消失了,玉佩变得冰凉,像块普通的石头。我摸了摸手腕,那层薄壳还在,只是不再瓷化,反而开始发烫,像有东西要从壳里钻出来。井里传来“扑通”的巨响,大概是老婆婆和那些骨瓷人一起沉了下去,或许是井水终于彻底浇软了它们的壳,或许是它们找到了新的活物。
风从窑洞的孔洞里钻出来,带着烧瓷器的腥气,夹杂着些细碎的“咔嚓”声,像有无数骨瓷人在黑暗里蜕壳。我知道,它们还会爬出来,带着新的壳,在荒原上寻找下一个能让它们蜕壳的活物,而我手腕上的壳,或许就是它们留下的记号,提醒我——下一个该轮到我了。
远处的烟越来越浓,像条灰黑色的蛇,正朝着我这边游来。我握紧手里的刀,刀身上映出我泛着瓷光的脸,突然觉得,或许变成骨瓷人也没那么可怕,至少不用再看着自己的皮肉一点点被剥离,变成别人的新壳。可当指尖的黑印传来更烈的痒时,我还是转身往烟相反的方向跑,毕竟,谁愿意变成件会流血的瓷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