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皮纸坊(2 / 2)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所谓的《百鸟图》上,鸟儿的羽毛果然泛着自然的光泽,凑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羽毛,是孩童手臂上的细毛,根根分明,毛根处还带着些暗红的血痂。鸟的眼睛是用黑色的指甲盖嵌的,正对着我“眨”动,瞳孔里映出我惊恐的脸。

“还有这个。”汉子掀开桌下的布,露出个黑陶缸,缸里堆满了卷起来的纸,纸卷上贴着标签,写着“书生皮”“农妇皮”“婴孩皮”,标签的墨迹是暗红色的,像用指尖蘸着血写的。“这婴孩皮做的纸最金贵,薄得能透光,用来写情书,字里都带着奶香。”他抽出一卷,展开时发出“沙沙”的声响,纸面上果然泛着淡淡的粉,透光一看,能看见底下模糊的血管纹路,像未发育完全的胎痣。

我的胃里一阵翻涌,刚要转身,汉子突然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手心黏糊糊的,沾着些暗红的泥,泥里混着根细筋,像人的韧带。“客人别急着走啊,”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像在说什么秘密,“我看你这皮相极好,不如……留下做张‘传世纸’?保证能流芳百世。”

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多了把剥皮刀,刀身泛着冷光,刀刃上还沾着些半干的皮肉。我盯着刀上的皮肉,突然认出那是脐带河上抓过我的那只手的皮肤,银镯子的压痕还清晰可见。怀里的玉佩突然剧烈发烫,碎口处的血痕印在衣襟上,竟拼出个模糊的“娘”字。

“放开!”我挥刀砍向他的手臂,刀刃砍在他的胳膊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像砍在带筋的木头上。汉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伤口处没有流血,露出里面银白色的细筋,像无数条虫在纠缠,细筋迅速收缩,伤口竟在慢慢愈合。

木盆里的皮块突然全部浮起来,在水面拼成个模糊的人脸,是我娘的模样,正对着我流泪。墙上的皮纸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土坯墙,墙里嵌着无数只眼睛,有大有小,都在死死盯着我,眼白里布满血丝,像被活活嵌进去的。

“抓住她!”汉子嘶吼着扑过来,他的脸在绿火下扭曲变形,鼻子和嘴渐渐消失,只剩下那只灰黄色的眼珠,在脸上不断移动,像只离群的虫。木架上的皮突然齐刷刷地掉下来,在地上铺成条路,皮的内侧朝上,掌纹和疤痕对着我,像在指引方向。

我踩着皮铺的路往外冲,脚下的皮发出“咯吱”的声响,像在呻吟。冲出房门时,瞥见木架下的草堆里,埋着些没鞣制的皮,其中一张上绣着朵梅花,正是我娘银镯子上的图案,皮的腕部位置,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疤痕。

汉子的嘶吼声在身后越来越近,我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跑。跑过晾皮的木架时,一张皮突然飘到我面前,是张孩童的皮,背后用朱砂画着个虎头,像我丢失的那双虎头鞋的图案。皮的颈部位置,留着个细小的针孔,像被什么东西扎过。

“姐姐,救我……”孩童的声音突然从皮里传出来,像血茧窟里听过的茧虫叫声,“我被关在缸里,好冷……”

我的脚步顿了顿,汉子的手已经抓住我的脚踝,他的指甲深深嵌进我的皮肉,银镯子的冷意突然从脚踝传来,像娘的手在拽我。怀里的玉佩烫得像块烙铁,碎口处的“娘”字突然渗出鲜血,滴在孩童的皮上,皮上的虎头突然活了过来,张开嘴咬向汉子的手臂。

汉子发出凄厉的尖叫,手猛地松开。我趁机挣脱,拼命往空地外跑,身后传来皮纸燃烧的声响,还有孩童的笑声,像无数被制成皮纸的魂魄终于得以解脱。跑出空地时,回头看,皮纸坊的土坯房已经被绿火吞噬,汉子的身影在火里扭曲,最终化作无数银白色的细筋,钻进土里,消失不见。

空地上的皮全部烧成了灰烬,风一吹,像撒了把碎雪。我摸出怀里的玉佩,它已经不再发烫,碎口处的血痕淡了下去,只留下道浅浅的印。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像有人在翻阅一本永远写不完的书,书页间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叹息,像被制成皮纸的魂魄,终于能轻声诉说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