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啃骨头。掌柜的声音贴着门板传来:“客官,您掉的是这个吗?”门底下的缝隙里,塞进只手——没有皮肤,红肉裹着白骨,指甲涂着暗红的蔻丹,正往屋里爬。
阿砚举起碎瓷片,对准那只手狠狠扎下去,手猛地缩回,发出女人似的尖叫。门外传来掌柜的低笑:“好烈的性子,和当年的‘忘忧’姑娘一样呢。”
“忘忧是她的名字?”我盯着床底那堆骨头,突然觉得镯子烫得厉害,像是在烧我的皮肤。
“她当年也中了血藤咒,”阿砚的声音发颤,“想在这客栈躲着,结果被掌柜的剥了脸,骨头就藏在床底。”他指着骨头上的刻痕,“你看这最后几个字——‘镜中影,枕边骨,无面人,记不住’。”
话音刚落,桌上的铜镜突然炸开,碎片溅得满地都是。每个碎片里都映出个无面人,手里拿着把剥皮刀,正缓缓走向镜面。床底的“滴答”声越来越快,那些骨头开始轻微晃动,指骨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像是在提醒什么。
阿砚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黑斑已经爬上了他的眼睑:“镯子能护着你……我不行了。”他把碎瓷片塞进我手里,“去后院,水缸底下有密道。记住,别回头,不管听见谁叫你的名字。”
楼下的门被撞开了,掌柜的脚步声涌进来,带着绿火的马灯在走廊里晃,把他无面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巨大的墨团。阿砚突然冲出床底,嘶吼着扑向门口,我听见他的惨叫,听见剥皮刀划破皮肉的声音,还听见掌柜那黏糊糊的笑:“又多一张脸了……”
床底的骨头突然剧烈地响起来,银镯子烫得我几乎握不住。我咬着牙爬出来,踩在满地的铜镜碎片上,碎片里的无面人都伸出手,指甲刮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跑到走廊时,看见阿砚的脸被钉在掌柜的褂子上,眼睛的位置空荡荡的,黑洞里淌着血,正对着我“看”。
“别回头。”我默念着,往楼梯跑。楼梯上的假人已经爬了上来,它们的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蠕动的肉虫——是忆虫,成千上万只,从眼窝、鼻孔里涌出来,像黄色的脓水。
后院的月光惨白,水缸像口巨大的棺材,缸沿爬满了青苔,青苔里嵌着指甲盖。我搬开水缸,底下果然有个洞,洞里飘出股土腥味,还混着胭脂气。钻进去的瞬间,我听见身后传来女人的哭声,像忘忧的声音,又像阿砚的,还像无数个被剥了脸的人在同时哭泣。
密道里漆黑一片,只能摸着墙壁往前走。墙壁黏糊糊的,像是抹了层油脂,偶尔能摸到凸起的地方,仔细一摸,是牙齿,一颗一颗嵌在墙里,大小不一,像是无数张嘴在黑暗里咬着什么。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透出微光。我加快脚步,却被脚下的东西绊倒——是具尸体,穿着和掌柜一样的青布褂子,脖子上缠着根红绳,绳上挂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忧”字。尸体的脸……是完整的,可那五官,竟和我镜中见过的红衣女人一模一样。
她手里攥着半张纸,字迹已经模糊,只能看清“换脸”“续命”“二十年”几个字。这时,我手腕上的银镯子突然裂开,掉出粒黑色的珠子,珠子落地即碎,里面滚出只白色的忆虫,虫身印着我的脸。
虫子里传来掌柜的声音,黏糊糊的,却带着股少女的娇俏:“妹妹,我等了你二十年啦……现在,该换你当掌柜了。”
前方的微光越来越亮,我爬出去,发现自己站在客栈的柜台后。柜台上摆着十几张脸,有李木匠的,有阿砚的,还有张……是我的,眉眼清晰,嘴角还带着我惯用的笑。掌柜的青布褂子套在我身上,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门外传来脚步声,雾气里走进个穿红衣的姑娘,梳着双环髻,看见我时笑了笑,露出两个梨涡:“掌柜的,打尖还是住店?”
我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抬手摸脸,皮肤光溜溜的,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两个渗着红丝的黑洞。柜台下的抽屉自动弹开,里面躺着把剥皮刀,刀柄缠着暗红的蔻丹,和床底那只银镯子,正好配成一对。
绿火马灯在屋里转了圈,照亮墙上的匾额——“无面客栈”四个字,此刻看着,竟像是用无数张人脸拼出来的。而我映在铜镜碎片上的影子,正拿起剥皮刀,对着新来的红衣姑娘,缓缓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