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往坟前挪了两步,拐杖往坟头旁的泥里一戳,“笃”地撞上硬物。“当年我还小,见过他挑担子经过破庙,总给我块糖吃。”他蹲下身,用拐杖扒开浮土,露出个朽木盒,“他婆娘怀着娃时总来问,‘他咋还不回?’我说快了,等他攒够七块银角子,就赎身回家——他以前是给大户当长工的,说好攒够钱就赎自由身,带婆娘娃走。”
木盒被雨水泡得发胀,一掰就开。里面裹着七枚碎银,边缘磨得发亮,显然被人反复攥过,每枚银角子都缠着段草绳,绳结里掺着干枯的蓝布丝。最底下压着半截炭笔,笔尖还沾着黑泥,像是刚写过字。
“这绳结……”我看着眼熟。
“他教我编的,”老道摸了摸草绳,“说编绳得‘三股拧一股’,跟过日子似的,攥紧了才不散。”
日头落时,风突然紧了,坟头的草绳自己动了起来。编到“九”的那根顺着坟头往老槐树上爬,绳头缠着片枯叶,在树干上扫出“沙沙”响,像有人在写字。李柱突然指着树杈:“那儿!早上还没有!”
树杈上果然悬着根新草绳,木牌写着“十”,绳尾拴着个银锁残片,锁面上的“长命”二字被血浸得发黑,边缘还挂着丝新鲜的蓝布,像是刚从谁的衣角上扯下来的。
“他婆娘当年总穿蓝布衫,”老道望着残片,声音发颤,“说等娃生下来,就用他攒的银角子打把新锁……”
夜里,我和老道守在坟堆旁。火堆“噼啪”地燃着,照亮周围一圈。到了后半夜,草绳突然“咯吱”作响,借着火光一看,所有绳结都在自己收紧,把坟头的土勒出一道道细缝,缝里渗出些暗红的水,滴在木盒上,七枚碎银突然发烫,烫得人攥不住,“当啷”落在盒里。
“他是想把银角子拧成绳,替娃编把长命锁呢……”老道突然开口,声音抖得厉害,“可娃生下来没见过爹,去年冬天也走了,就埋在村东头,坟前也总冒出草绳,编到‘三’就断了……”
话没说完,草绳“啪”地全断了,银锁残片落在木盒里,跟碎银撞出脆响。火堆“轰”地窜起老高,映得坟头一片亮堂,我好像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身影从坟里坐起来,手里捧着串用草绳串起的银角子,正往老槐树上挂,挂到第十个绳结时,他回头冲我们笑了笑,身影慢慢淡在火光里。
第二天再去看,坟头的草绳全没了,只老槐树上留着根,木牌写着“完”,绳结里裹着片新鲜的蓝布。风一吹,蓝布飘起来,像只展翅的鸟,往村东头飞去。
老道把木盒埋回原处,往坟头撒了把草籽:“这下,他能跟娃凑齐一把锁了。”
后来每到雨天,荒坟堆再也没冒出过草绳,只有老槐树上的蓝布片,总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说“放心”。李柱说,他赶羊经过时,总听见树影里有串银铃似的笑声,像个娃娃在数:“一、二、三……”数到十就停了,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地应:“够了,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