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博书看着苏梓陌那副稳坐钓鱼台、略带审视和等待意味的表情,心脏又是一阵紧缩。他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枯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的皱纹因为内心极度的挣扎和痛苦而扭曲得如同干涸的土地。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挣扎、恐惧、悔恨,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鼓起残存的勇气,抬起沉重的眼皮,迎上苏梓陌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
“苏大人…在…在我与您和盘托出、坦白一切之前…您…您可否先答应我一件事情?保证一件事?”
他似乎生怕苏梓陌立刻厉声拒绝,急忙用带着颤抖和哭腔的声音补充道,语速快而急切:“如若…如若您不能答应此事,不能给我这个保证…就算…就算老夫今日在此被千刀万剐,受尽世间极刑,惨死当场…魂飞魄散…也绝不会…向您透露半分实情!半个字都不会说!”
苏梓陌听到冯博书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绝境之下,竟然还敢跟自己讨价还价,谈条件,脸上那原本稍稍缓和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冽如三九寒风般的严厉,眼神冰冷锐利得仿佛能刺穿骨髓,语气森然如冰,呵斥道:
“冯大人!看来…你还没有完全认清你现在的处境?!还没有睡醒吗?!”
“你是阶下之囚!待宰之羊!”
“我,手握生杀大权!”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冯博书被苏梓陌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和平静话语下的滔天怒意吓得浑身剧烈一哆嗦,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凉气呛得他连连咳嗽,脸色更加苍白如纸,看不到一丝血色。但他似乎真的有着某种比自身性命、比眼前酷刑更重要的牵挂,或者说,那牵挂就是他敢于此刻提出条件的唯一底气。他依旧抖着胆子,用带着浓重哭腔却又异常执拗、甚至带着一丝悲愤的声音说道:
“苏…苏大人…您…您有所不知啊!老夫…老夫如今身陷此等谋逆大案,落得如此下场,固然是罪有应得,是利欲熏心,是晚节不保…但…但一开始,老夫并非自愿啊!我…我是被逼无奈!实在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啊!”
苏梓陌听到“被逼无奈”四个字,眼神微微一动,心中的兴趣和警惕同时被勾了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修长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营帐内格外清晰。他的语气放缓了一些,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哦?被逼无奈?那你倒是详细说说看,你是如何个被逼无奈法?是谁逼的你?又是如何逼的?还有,你刚才口口声声、不惜一死也要我保证的,又究竟是什么事情?”
冯博书见苏梓陌愿意听下去,而不是立刻翻脸,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烛火。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苏梓陌在空中相接,那眼神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入骨髓的悔恨,有对眼前局势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属于一个老父亲的、近乎绝望的痛苦与难以言喻的担忧。他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苦涩和悲凉,缓缓开口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沾满了血泪:
“苏大人…我…我承认,我后来确实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那滔天的利益所诱惑,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但最初,最初他们找上我时,我…我不仅是极力反对的!甚至曾拍案而起,厉声斥责过他们这是祸国殃民、大逆不道之举!是要遗臭万年的!”
他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可是…可是他们…他们这群畜生!他们暗中控制了我那年方二八、待字闺中、天真烂漫的独生女儿!是刘启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老贼派人做的!他用我女儿的性命安危来要挟我!逼迫我就范!我…我冯博书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她是我的心头肉,是我的命根子啊!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味?!”
老泪纵横而下,顺着他脸上的沟壑肆意流淌,他继续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加上…加上他们后来透露,我们这股势力的幕后之人…乃是…乃是当朝东宫太子!是未来的国君!太子殿下亲自出面,许以重利,承诺事成之后,不仅保我女儿平安,更保我冯家世代富贵,加官进爵,位极人臣…一边是爱女性命堪忧,骨肉相连;一边是太子亲临、天威难测,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我…我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反抗?又能逃到哪里去?这才…这才鬼迷心窍,一步错,步步错,滑入了这万丈深渊,有了今日这身败名裂、抄家灭族之祸啊!”
苏梓陌静静地听着,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飞速运转,冷静地分析着冯博书话语中的逻辑、情感和可能存在的漏洞。女儿被挟持?这倒是一个合情合理、足以让许多为人父母者被迫就范的理由。刘启山那老狐狸,心狠手辣,为了拉人下水,确实做得出来这种龌龊勾当。太子亲自招揽,既是施压,也是诱惑…看来太子为了铲除魏王,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择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