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太极殿内上演了极其整齐划一的一幕。无论刚才在谈论什么、思索什么、担忧什么的文武百官,如同被同一根线操控的傀儡,以惊人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小步疾走回自己固定的位置,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袍袖,随即齐刷刷地拂开下摆,跪伏于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之上,额头轻触手背。
方才还弥漫着低语嗡鸣的大殿,此刻真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殿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刮过高阶窗棂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低沉声响。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愈发浓郁的龙涎香气从后殿屏风处传来。一身玄黑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通天冠的大唐当朝皇上,面色沉静,目光深邃,在内侍们无声的簇拥下缓步走出,步履沉稳,直至那高高在上的蟠龙宝座前,一挥袍袖,沉稳落座。
冕旒上的玉珠轻轻晃动,在其面容前投下细微晃动的阴影,使得天颜愈发显得威严难测。
待皇上坐定,吴公公再次上前一步,运足中气,长声宣告:“升——朝——!”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浪轰然炸响,整齐划一,充满了仪式感的庄重与力量,震得殿内空气都为之颤动。
“众卿平身。”皇上的声音透过冕旒传来,平和淡然,却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在大殿中清晰回荡。
“谢陛下!”百官再拜,而后方才依序起身,垂手躬身,屏息静气,等待着天语垂询。
整个流程庄重、肃穆、流畅,体现了大唐最高权力机构的秩序与威严。
皇上的目光透过晃动的玉旒,缓缓扫过阶下黑压压的臣子们,沉默了片刻,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这短暂的沉默,让底下许多官员的心不由自主地又提起了几分,寒意似乎从地砖蔓延到了脊背。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明日,便是太上皇寿诞之期。诸位爱卿,明日便与朕一同,入宫为太上皇庆生。”
语句是清晰无误的肯定式命令。然而,皇上的话音微微一顿,冕旒后的目光似乎扫视全场,紧接着又抛出一句: “诸位爱卿,对此安排,是否有异议啊?”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的空气仿佛骤然被抽空,彻底凝固了!
文武百官们低垂着的脸上,瞬间被巨大的错愕、惊疑和难以置信所覆盖。无数道目光在低垂的眼睑下疯狂交错,试图从同僚僵硬的侧脸或官袍的细微抖动中读出信息。这……陛下此言何意?!方才不是已经下令了吗?怎么转眼又问有无异议?这到底是希望我们去,还是不希望我们去?圣意如海,深不可测!这莫非是什么新的试探?
场面陷入了极度诡异、令人窒息的死寂。真正的落针可闻。
官员们不敢有任何大的动作,只能用那细微到极致的、几乎不产生气流变化的、从喉咙深处和齿缝间挤出来的气声,进行着极限的交流:
“李……李尚书……陛下这是……”一位站在靠前位置的官员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在微微发抖。 “噤声!休要妄言!天心难测……且看……且看几位相公如何应对……”旁边一位须发微白的老臣努力维持着镇定,但花白的胡须末端却有着几不可见的颤抖。 “这……有异议?谁敢有异议?说不想去?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可若说无异议……万一陛下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只是客套一下呢?岂不成了不识抬举?” “莫非……陛下觉着人去得太多,扰了太上皇清静?又不好明言?” “大有可能!极有可能啊!”
这些议论声细若蚊蝇,混杂在彼此紧张的呼吸声中,寻常人绝难听清。高坐龙椅上的皇上,只见底下百官鸦雀无声,无人应答,不由得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心中泛起一丝不解与疑惑:
‘朕只是明确告知他们务必参加,顺便循例问一句是否有实在无法抽身的特殊情况,也好让宫内少府提前知晓大致人数,便于安排宴席座次与赏赐。为何无人回应?个个都如泥雕木塑一般?莫非是朕的语气过于严肃冷硬,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直言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最前排的几位重臣以及宗室亲王脸上掠过,最后,落在了那身姿挺拔、同样垂首不语,却莫名显得比旁人更从容几分的苏梓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