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青禾镇招待所的窗帘密不透风,将城市边缘稀薄的灯光与冰冷的夜雨尽数隔绝。
林晚秋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那本伪造的结婚证被她放在手边,刺目的红色仿佛一个无声的嘲讽。
她没有立刻投入工作,而是从床底拖出一个尘封已久的纸箱。
这是母亲王秀兰去世后,她亲手整理的遗物,一直跟着她从青禾镇到省城,再回到这里,却从未真正打开过。
箱盖开启,一股混杂着樟脑和旧纸张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
林晚秋的心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过,泛起细微的酸楚。
她取出最上面的一摞日记本,封面是八十年代风格的印花布面,已经泛黄褪色。
她逐一翻阅,指尖拂过母亲清秀而有力的字迹。
日记里记录的都是些琐碎的日常:院里新来的小护士业务不熟,食堂的饭菜今天格外咸,或是父亲林建国又因为工作忘了回家吃饭。
然而,当翻到一本标记着“2014”的本子时,林晚秋的动作停住了。
那一年的记录,明显比往年稀疏,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压抑。
“六月三日,雨。今天跟医疗队去给计划搬迁的几户做健康筛查,有几家的房子,外面看着还行,里面已经快塌了。老林晚上回来,饭桌上唉声叹气,说这次搬迁政策有问题,上面催得紧,名单报得太仓促,他只能先签字压住动静,再想办法核实。”
林晚秋的呼吸一滞。
她一直以为母亲对父亲的工作一无所知,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家庭主妇。
原来,她并非不知情者,而是最早察觉到异常,却和父亲一样无力阻止的见证人。
她继续往下翻。
“七月十一日,晴。老林说,周德海他们搞了一批‘影子户’,套国家补贴。他气得一晚上没睡着,在院子里抽烟。我劝他别硬顶,他瞪我,说对不起身上这身衣服。我怕,真怕他出事。”
看到这里,林晚秋的眼眶终于湿润了。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深夜,母亲站在窗边,看着院中丈夫孤独的背影,内心充满了怎样的恐惧与无助。
周德海不是要玷污一个无辜者的名誉,他是在向一个早已洞悉他罪恶的亡魂,进行迟到的、恶毒的报复。
她强压下情绪,拿起箱子里另一本厚厚的《护理手册》。
手册的纸页因为频繁翻动已经卷边。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对折的纸片掉了出来。
是一张手绘地图。
笔触是母亲独有的细腻,用铅笔勾勒出青禾镇几个村落的简易路线。
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七个位置,旁边用极小的字迹标注着姓名。
林晚秋的瞳孔骤然紧缩——这七个人,正是当年扶贫搬迁名单上身份存疑的“虚假搬迁户”!
而在地图的角落,母亲写着:“他们还住在老屋,没搬。”
其中三个名字,林晚秋有印象,至今仍是镇上有名的贫困户。
周德海以为他手里握着的是足以羞辱她母亲的脏水,但他不知道,母亲留下的,才是能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林晚秋轻轻合上手册,低声呢喃,仿佛在对母亲的在天之灵起誓:“妈,您没欠这世界一句道歉。”
清晨七点,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林小禾出现在镇卫生院斑驳的旧档案室门口,胸前挂着“青禾镇地方志编纂办公室志愿者”的胸牌。
“李科长,您好,我来查一下2014年左右的职工花名册,我们想核对一些老职工的任职时间。”她的笑容温和而无害。
人事科长老李打着哈欠,指了指角落里积满灰尘的铁皮柜:“都在那儿了,自己找吧,小心点,别弄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