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文件详细记录了每笔补贴资金的流转路径。
所有资金在经过数次虚假账户转移后,最终都汇入了一个在邻市注册、名为“禾源农产”的空壳公司。
而该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一个叫“宋哲”的人。
林晚秋的大脑嗡的一声,一段被尘封的记忆猛然被撬开。
宋哲,那是陆承宇大学时期的室友,也是他创业初期的合伙人。
这个人,在三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当场身亡。
她甚至还陪着悲痛的陆承宇去参加过葬礼。
当时的事故调查报告写得清清楚楚:车辆刹车系统严重老化,意外失灵。
林晚秋猛然想起一个被她忽略了太久的细节。
那场车祸发生的时间,恰好是她父亲林建国头七之后的第二天。
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死亡,在这一刻,被一串罪恶的数字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下午三点,陈秘书的电话再次打来,这次是正式通报:“晚秋同志,省厅的立案侦查令已经批准下达,正式对青禾镇党委书记周德海涉嫌伪造国家公文、贪污扶贫资金、滥用职权等多项罪名启动刑事调查程序。同时,联合调查组已获取搜查令,将于明日清晨六点,同步对镇政府档案室、财政所及承安集团驻青禾镇项目办事处,进行依法查封搜查。”
命令已经下达,巨大的国家机器开始隆隆转动,再无回头之路。
林晚秋挂断电话,独自走到小学操场边。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孩子们正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晨跑,稚嫩的口号声和欢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她望着那一张张纯真无邪的脸庞,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枚随身携带的旧式英雄钢笔,冰凉的金属外壳在掌心硌得生疼。
这是父亲的遗物。
这支笔,曾写下无数公正严明的批文,也曾在她童年的作文本上留下鼓励的红圈。
但如今
这支笔,不再仅仅是寄托思念的信物,它成了罪与罚的见证。
傍晚六点,暮色四合。
林晚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临时驻地。
推开房门的瞬间,她脚步一顿。
书桌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标记。
但只一眼,她的呼吸就停滞了。
那信封上寥寥几个字的笔迹,力透纸背,风骨卓然,熟悉得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逆流。
那是父亲的手书。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拆开信封。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解释或忏悔,只有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的、边缘已经泛黄的稿纸。
上面用钢笔写着一段仿佛未完成的话:
“……晚秋,若有一天你执剑而来,请记住,真正的罪,不在纸上,而在人心深处。”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被什么打断,又或者,是他自己选择了停笔。
林晚秋怔怔地立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沉重如鼓。
终于,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砸落,迅速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记,紧接着,泪水便再也无法抑制,无声地滑落。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被浓稠的夜色吞没。
远处,镇政府大楼的办公区灯火通明,在深沉的夜幕下,像一头蛰伏于黑暗中、亮着无数只眼睛的巨兽。
而这一次,她必须斩断血脉相连的过往,才能照亮这片土地的未来。
她缓缓抬手,用指背抹去脸上的泪,眼神中的悲恸与脆弱在短短几秒内被重新淬炼成钢铁般的坚决。
她走到书桌前,将那页稿纸小心翼翼地放在台灯下铺平,仿佛要将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箴言,刻进自己的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