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这些音频片段做了降噪处理,剪辑后用加密软件发给了林晚秋,附上了一行字:“姐,这些声音,不该被当成童言无忌。”
林晚秋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声波纹,删去了原本想打出的“立即封存上报”,转而敲下了一行更冷的指令:“把这些内容,用虎子的口吻,编成一个方言小故事,就叫《爱哭的爸爸和红纸包》,做成广播剧,明天课间在读书会播放。”
第二天上午十点,校园里那只老旧的喇叭没有像往常一样播放眼保健操,而是响起了一个稚嫩又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童声:
“……那天,爸爸从镇上回来,兜里揣着一个厚厚的红纸包,奶奶说,这是‘喜钱’,是好事。可我看见,爸爸躲在屋后头,一边数钱,一边掉眼泪……”
故事不长,却像一把钝刀子,在村里宁静的空气中慢慢地割。
田里干活的、门前晒太阳的,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竖起耳朵听着,许多人脸上的神情,从好奇,慢慢变成了惊疑和躲闪。
风暴,在无声中酝酿。
当天傍晚,村主任黄德发提着一只咯咯叫的老母鸡和一盒膏药,登门了。
他一进屋,就热情地握住林小禾的手,说听闻她表姐为了帮村里干活累倒了,特地来看看。
“小林老师啊,你这表姐真是个实诚人。不过身体是本钱,可得好好歇着。”黄德发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角,那里摊着几张林晚秋抄写的账本复印件。
他的语气瞬间转为一种过分的关切:“年轻人有热情是好事,但村里的事,千头万绪,有些账啊,看着都头疼。知道太多,想得太多,对身体不好。”
威胁,裹着蜜糖,递了过来。
林晚秋适时地从里屋走出来,一手揉着手腕,一脸疲惫又感激的苦笑:“黄主任您太客气了。我就是个粗人,想帮小禾减轻点负担,哪儿懂什么大事。”
她顺势把话题引开,抱怨起自己没个正经工作,想在村里接点抄抄写写的外包活,赚点零花钱。
黄德发浑浊的一个贪图小利、头脑简单的农村妇女,远比一个动机不明的“外来者”要安全得多。
“活儿嘛……倒是有份。”他沉吟片刻,像是做出了决定,“都是些登记造册的杂事,你要是愿意,明晚来我家里拿材料。”
夜色如墨。林晚秋如约敲开了黄德发家的门。
他递过来一叠厚厚的“移民安置户信息登记表”,让她带回去誊抄。
林晚秋道着谢接过,入手的一瞬间,指腹感觉到纸张的厚度有些不均匀。
她低头翻看着,就在那叠表格的中间,夹着一页没有编号、纸张也略有不同的附件。
那是一份桥梁桩基水下混凝土浇筑的无损检测报告结论页。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冰冷的打印字:“……第7、12、19号桩基存在严重缩径及蜂窝麻面现象,承载力严重不足,建议核心区整体返工处理。”
而村委会公示栏上,那座“惠民新桥”的竣工资料里,写的分明是“经权威机构检测,所有指标均优于设计标准,顺利竣工”。
林晚秋的嘴角在低垂的脸庞阴影下,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归途,毫无征兆地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通往小学的山路瞬间变得泥泞不堪。
她像是被脚下的烂泥滑倒,惊呼一声,整个人摔进泥水里。
就在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前一刻,她用快得像幻影般的动作,将那页关键的报告抽出,迅速折叠,塞进了鞋底与鞋垫之间的夹层。
她狼狈地爬起来,满身泥水。
不远处,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路边一棵大树的轮廓,树影下,似乎有一个打着伞的人影,静静地伫立,遥遥望着她这个方向。
林晚秋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只是迎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滚落,模糊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刀锋般的芒。
“雨越大,”她低声自语,声音被巨大的雨声淹没,“根,才扎得越深。”
回到宿舍,她反锁上门,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脱下湿透的鞋子。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同样被浸湿的文件,放在桌上。
雨水已经让上面的部分字迹变得模糊,但那纸张本身的质感,却在灯火的映照下,显现出一种异样的纹理。
她没有急着去辨认字迹,而是凑近了,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张的边缘。
这纸,比普通的A4打印纸更厚、更韧,带着一种独特的棉浆手感。
这绝不是乡镇打印店里会用的纸。
她的目光凝固在纸页一角被水浸润后微微透出的一个极淡的印痕上,那是一个不完整的徽记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