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只剩下那段浸满泪水的控诉在耳边回响。
良久,他把手机还给陈秘书,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把胸中的一口浊气全部吐了出来:“……是我糊涂了。规矩松一寸,摔疼的,还是老百姓自己。”
走廊的尽头,林晚秋听见了对话的尾声。
她轻轻摇了摇头。
清廉,从来不是不作为的借口,更不是滥权的遮羞布。
它必须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能让百姓感受到温度和公平的存在。
下午三点,一通来自县委组织部的电话,宣告了她在青禾镇的日子已进入倒计时。
她即将调回省纪委履新,交接工作,必须在七日内完成。
放下电话,林晚秋没有丝毫即将离开的轻松。
她翻开面前厚厚的工作台账,在“基层治理长效机制建设”这一项下,用红笔划掉了三项尚未完成的任务。
“林书记,有些事……可以留给下一任慢慢来。”陈秘书见状,低声提醒。
“不行。”林晚秋的回答斩钉截铁,“接任者如果不知道这台机器过去是怎么坏的,就很容易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次跟头。”
她随即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文件——《青禾镇权力运行风险提示二十条》。
她将这十年腐败链条中暴露出的每一个关键节点,每一个制度漏洞,从虚假授权到违规审批,从人情账户到利益输送,都用最精炼的语言逐一标注。
并且,在每一条风险提示后,都附上一个隐去姓名的真实案例片段。
她要求组织部,将这份文件纳入新任干部的岗前必读材料。
人会走,茶会凉,但刻在石头上的制度,才能真正留下来。
傍晚六点,夕阳的余晖将dL项目的主干道染成一片金红。
林晚秋独自驾车,缓缓驶过这条曾承载着父亲理想与无奈的道路。
路边新建的巨幅项目公示牌上,“监督责任人”一栏,她的名字被放在了最醒目的第一个。
突然,她的眼角瞥见后视镜里,一辆破旧的无牌农用三轮车正以不正常的加速度疯狂逼近。
车窗猛地摇下,一只戴着肮脏线手套的手闪电般伸出,狠狠一扬——一团湿漉漉、黑乎乎的东西,如同附骨之疽,朝着她的前挡风玻璃猛地甩来!
林晚秋瞳孔一缩,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失控侧滑,重重地撞上了路肩。
等她强忍着冲击带来的眩晕,稳住车身回头望去时,那辆农用车早已拐入一条岔道,消失在暮色深处。
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晚风卷起尘土,拂过她冰冷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
借着昏黄的路灯,她看清了黏在挡风玻璃上的东西——是掺了煤渣和玻璃碎的黑色油漆,像一道丑陋的疤,狰狞地趴在车窗上。
这场景,像极了许多年前,父亲被人用同样的东西泼满了家门时的样子。
她盯着那片污迹,没有报警,也没有愤怒地擦拭。
她只是平静地掏出手机,对着那片狼藉拍下一张照片,然后发给了陈秘书,附上两个字:“别查。”
她明白,这不再是单纯的恐吓。
当敌人开始用如此私人化、如此充满历史印记的方式来攻击你时,那是一种扭曲的“认可”。
他们终于承认,你不再是一个可以被规则和流程糊弄过去的外来者,而是真正能挖到他们根基、让他们感到切肤之痛的人。
夜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油漆刺鼻的气味。
林晚秋拉开车门,重新坐回驾驶座。
挡风玻璃上的那片污迹,让她前方的视野变得模糊而扭曲。
她却觉得,眼前的路,从未如此清晰过。
那团黑色的油漆,不是句号,而是一个战书。
它提醒着她,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最大的那条毒蛇还没有被彻底打死。
它只是断了尾巴,此刻正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等待着反扑。
林晚秋发动汽车,调转车头,向着县看守所的方向驶去。
车内的空气安静得可怕,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沉稳的心跳声。
玻璃上的污迹,是一份来自过去的请柬,也是一张通往终局的门票。
而她现在,要去见那个发请柬的人了。
赵立群,那个看似已经彻底垮台,却依然在用最后一口毒液,试图污染整个棋局的男人。
他那张总是带着一丝讥诮的脸,此刻一定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