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上,她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廉政公寓的废墟前。
被大火烧成骨架的钢筋水泥在风中矗立,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风穿过空洞的楼体,发出低沉的、持续的嗡鸣,仿佛这栋建筑在用亡魂的语言哭泣。
她抬头望向顶层,那里曾是她的家。
恍惚间,她看见十年前那个刚失去父亲的自己,孤独地站在阳台上,手里紧紧攥着父亲遗留的那枚铜铃。
“你已失去初恋雨夜的悸动、婚礼誓言的承诺、母亲葬礼的容颜……你所珍视的过往,正在一片片剥落。你还愿意继续看下去吗?”
“真实之眼”的声音最后一次在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警告,而像一声最后的叹息。
林晚秋握紧了挂在胸口、早已冰凉的地质锤吊坠,迎着废墟间的风,轻声回答:“我忘了很多人,很多事,但我没忘,他们该被看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左眼的视野骤然被一片耀眼的白光吞噬。
当白光散去,世界依然是原来的世界,但那种能洞穿人心的撕裂感和色彩斑斓的情绪波纹,彻底消失了。
所有回溯过往的能力,都随着那片白光归于沉寂。
她成了一个普通人。
不,不完全是。
那种本能般的、对谎言和恶意的洞察力,已经像烙印一样刻进了她的血脉,化作了身体的一部分。
夜幕再次降临。钟离如鬼魅般出现在她临时藏身的招待所房间里。
“苏敏被捕前,将最后一段自白视频通过加密渠道,散播到了十几个民间论坛。现在,‘周明远’这个词条,已经悄悄登上了热搜的末尾。”他递过来一部手机,屏幕上是不断跳动的网络热度曲线,“同时,省级内网系统出现了异常数据流,有人在动用最高权限,试图通过你之前使用的所有设备痕迹,定位你的物理位置。你必须马上走。”
林晚秋点点头。撤离是唯一的选择。
但在离开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她戴上帽子和口罩,走进了灯火通明的镇档案馆。
值班的老档案员昏昏欲睡,没有注意到这个深夜来访的“普通市民”。
她径直走到最新的档案登记簿前,翻开空白的一页,拿起笔,一笔一画,用力写下:
“周明远,生于1999年3月12日,卒于2004年9月7日。死因:因‘净土计划’扶贫营养粉过敏性休克致死。责任人:林正南(时任镇长,已故),监督缺位。”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留下一个深刻的墨点。
她深吸一口气,补上了最后一句。
“见证人:林晚秋。”
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父亲站在对面,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有欣慰,也有被审判的释然。
她为这段被掩埋二十年的历史,盖上了一个血红的私印。
黎明时分,天际泛白,林晚秋坐上了第一班驶离青禾镇的班车。
车窗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入口处那个斑驳的牌坊,“青禾镇”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反射出一种不真实的温暖。
她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忽然,胸口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
她低下头,那枚地质锤吊坠,正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省城,某栋大楼最深处的机房里,一台布满灰尘、早已被系统除名的服务器,毫无征兆地自动唤醒。
冷却风扇开始低鸣,屏幕上跳出一行绿色的代码指令:
“执剑者立约,以魂镇魂——触发条件满足,启动‘守望者’区域监察响应预案。”
遥远的天际之上,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极细的金色丝线,正穿透云层,悄然将青禾镇与某个未知的坐标,重新连接。
车子驶过最后一个弯道,前方的小镇轮廓在视野中变得清晰。
只是那熟悉的街景,似乎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改变。
晨光确实来了,却没能驱散地底渗出的寒意,仿佛整个小镇,都正在被悄无声息地开膛破肚,准备迎接一场浩大而精密的外科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