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战场的中央,一株庞大到连接天地的奇异植物正在枯萎。它的枝叶曾是璀璨的星辰色,花朵如同纯净的光团,但此刻,它们被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物质缠绕、侵蚀。这植物,散发着与荆青冥同源,却远比他现在纯粹和强大的生命气息——那是上古花仙文明的母树,或者说,是其最后的残响。
“这是……”有议员发出惊疑的精神波动。
紧接着,画面聚焦到母树之下。一场惨烈的战斗正在进行。一方是身形飘逸、操控着万千花卉、藤蔓,引动自然生机的生灵,他们的容貌俊美,气息纯净,正是花仙一族。而另一方,则是各种被扭曲、畸变、散发着疯狂气息的怪物,它们由纯粹的“污染”能量构成,没有理智,只有毁灭的本能。
然而,战斗并非势均力敌。花仙们节节败退,他们的生机之力在污染面前,仿佛冰雪遇阳,迅速消融。更令人心惊的是,一些花仙在战斗中,身体开始发生可怕的异变,花瓣凋零,枝叶腐败,转而开始攻击自己的同胞——他们被污染同化了。
“上古……生机纪元……”数据光带构成的古树议员发出悠长的叹息,似乎认出了这段被岁月掩埋的历史。
画面再转。花仙一族败局已定。在最后的时刻,一位气息最为强大、容颜与荆青冥有几分神似,却更加威严慈悲的女性花仙(荆青冥血脉中的生母形象),做出了一个绝望而决绝的选择。她与几位最强大的族人,没有选择逃离或彻底净化自身,而是以自身为容器,主动拥抱了最核心、最本源的污染!
她们并非要堕落,而是试图以自身强大的生机为枷锁,将这毁灭性的力量束缚、封印。她们相信,唯有理解,方能最终化解。然而,她们低估了这污染的可怕。在融合的过程中,她们的意识被无尽的痛苦与疯狂的低语淹没,生机被扭曲,最终……融合体失去了控制,化为了后来侵蚀无数位面的“污染”源头的一部分,也就是荆青冥所面对的“秽母”。那无尽的悲伤与守护的执念,化作了秽母的低语,而那试图束缚污染的本意,则成了“万界伤口”不断侵蚀规则的悲剧开端。
记忆碎片到此戛然而止。
荆青冥睁开眼,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共享这段深藏于血脉的悲壮记忆,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他看着殿堂中那些沉默的、光影波动剧烈的高等存在们,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就是‘万界伤口’的起源。它并非天生的邪恶,而是一场悲剧的产物,是上古生机文明试图掌控毁灭之力失败后留下的……永恒伤疤。所谓的‘污染’,其本质是失控的、被扭曲的庞大生机与怨念的集合。而秽母……便是我的先祖,初代护花人融合失败后的悲愿化身。”
真相大白。
并非邪魔入侵,而是自救失败的苦果。这个真相,颠覆了星盟长期以来对“污染”的认知。许多议员陷入了沉思,尤其是那些研究历史与宇宙本质的文明代表,眼神(或类似器官)中充满了震撼与复杂。
“荒谬!”那个棱镜议员再次尖声反驳,但语气中少了几分笃定,多了几分惊疑,“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一段不知真伪的记忆投影!谁能证明这不是你为了给自己掌控污染力量寻找合理借口而编造的谎言?”
“证明?”荆青冥冷冷地看向他,“我所展示的记忆碎片中,蕴含的花仙本源生命气息,与‘污染’中隐藏的那一丝被扭曲的生机律动,诸位难道感知不到吗?那是同源而生!若非如此,我为何能吸收污染而非被其异化?因为我体内流淌的,本就是与之同源的血!我不是在操控邪恶,我是在尝试完成我先祖未竟的使命——真正地理解、掌控,并最终化解这份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星云主席身上。
“星盟一直试图‘净化’、‘消灭’污染,可曾想过,这‘伤口’本身,或许需要的是‘愈合’而非‘切割’?强行净化,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噬,如同试图剜去一块与心脏长在一起的腐肉,结果往往是同归于尽。而我走的‘转化’之路,虽然看似离经叛道,却可能是唯一真正根治‘伤口’的方法。”
这一次,没有人立刻反驳。荆青冥给出的真相和他的逻辑,太过震撼,也……太过合理。它解释了为什么星盟历次大规模的净化行动收效甚微,甚至有时会引发更剧烈的污染爆发。它也解释了荆青冥这个“异数”存在的合理性。
星辉殿堂内,一片死寂。只有那立体结构无声地变幻,仿佛象征着议员们剧烈翻涌的思绪。
真相的重量,有时候比谎言更让人难以承受。
星辉殿堂内的死寂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荆青冥揭示的真相,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波澜在每一位议员(或其代表意识)的核心运算逻辑或古老智慧中回荡。纯粹基于“隔离与净化”的宇宙安全观,第一次遭到了来自根源层面的挑战。
终于,那棵由数据光带构成的古树议员再次发声,它的意念带着一种悠远而慎重的意味:“荆青冥阁下,你所展示的……记忆碎片,其中蕴含的信息素与规则残响,确实与星盟古老档案中关于‘生机纪元’末期的模糊记载存在某种……令人不安的吻合。尤其是关于‘力量同源异化’的悖论现象。如果‘污染’的本质确如你所说,那么星盟过往的许多策略,或许……需要重新评估。”
这并非支持,而是一种基于事实的、严谨的开放性态度。但这已经足够让场内气氛发生微妙转变。
“重新评估?仅凭一段无法验证真伪的记忆?”棱镜议员的声音依旧尖锐,但已不如先前那般底气十足,“就算退一万步,他所言非虚,那又如何?这只能证明他力量的来源同样危险且古老!一个失控的上古悲剧产物,加上一个意图掌控这产物的……凡人!这组合难道不是更危险?谁能保证他不会重蹈覆辙,成为下一个‘秽母’,制造更大的‘万界伤口’?”
质疑的核心从“是什么”转向了“怎么办”以及“信任问题”。
就在这时,一道此前一直沉默的、如同液态水银般不断流动的身影,向荆青冥发出了一道极其隐秘、定向的精神讯息,这讯息绕过公开的殿堂场域,直接传入荆青冥的意识:
“荆青冥阁下,我是‘奥能联合体’的代表。我们对您‘转化’能量的技术路径极为感兴趣。联合体拥有宇宙顶级的能量操控与物质重塑科技,或许我们之间存在……互利共赢的合作空间。您无需立刻答复,请考虑。”
几乎同时,另一道冰冷如机械、却又带着一丝贪婪意味的意念也悄然探来,来自一个外形如同多面体结晶的存在:
“熵寂商会,收购或交换您关于‘生灭权柄’以及‘白焰黑莲’结构的数据。价格,可以让您满意到无法想象。”
觊觎者出现了。荆青冥的力量,无论其本质如何,所展现出的潜力和独特性,已经引起了某些势力的浓厚兴趣。这种兴趣,可能是合作的开端,也可能是更危险掠夺的序曲。
荆青冥面色不变,对于这些隐秘的传讯,他既未回应,也未显露任何情绪,只是左眼黑莲微不可察地一转,便将那些探来的意念轻轻“推开”,留下一道清晰的精神印记:暂无意向。
他的注意力,仍集中在公开的场域中。
“保证?”荆青冥面对棱镜议员的质疑,嘴角那丝嘲讽的弧度再次浮现,“这宇宙间,何来绝对的保证?星盟的存在本身,不也是建立在无数不确定性与风险博弈之上吗?我无法保证未来,正如诸位无法保证下一次‘万界伤口’爆发时,星盟的净化阵列还能否生效。”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气息内敛,却自然生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
“但我可以展示事实。我稳定了γ-7392星域的规则裂隙,这是结果。我建立了无间花境,收容、转化可控的污染者,维持了一片区域的秩序与生机,这也是结果。我的方法或许与众不同,甚至惊世骇俗,但它……有效。”
他目光扫过棱镜议员,以及那些持怀疑态度的身影。
“至于重蹈覆辙……我的先祖失败,在于被动承受、最终失控。而我,是主动汲取、解析、掌控。我的道,是‘枯荣’——毁灭与新生并存,污秽与纯净共生。这朵莲,”他掌心再次浮现白焰黑莲,这一次,白焰与黑莲的气息完美交融,既带来生机的温暖,又蕴含着寂灭的威严,“便是明证。若我心志不坚,早已在力量中迷失,又何须站在此处,与诸位争辩?”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基于事实和自身力量的强大自信。这种自信,比任何空洞的保证都更有说服力。
一直沉默的巡天者玄七,那镜面面孔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微微侧身,向星云主席传递了一道加密信息。荆青冥敏锐地感知到周围规则丝线的轻微扰动,他猜测,那或许是玄七在向议会汇报对他的初步评估,或者……接到了某种新的指令。
星云主席的意念再次笼罩全场,平息了逐渐升起的议论声:“荆青冥阁下,你的陈述和……展示,议会已经收到。关于‘万界伤口’的真相以及你的‘转化’理论,涉及重大,需要议会进行更深入的研讨与验证。在此期间,你将以‘特别观察员’的身份暂留星辉殿堂,玄七会负责你的接待与安全。议会希望你能提供更多……技术细节层面的信息,以协助评估。”
这算是第一阶段交锋的暂时结果。没有立刻定罪,也没有完全认可,而是采取了“观察”和“研究”的态度。这在意料之中,也是荆青冥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一个在星盟核心地带暂时立足的机会。
“可以。”荆青冥干脆利落地应下,“但我需要与我的无间花境保持必要联系。此外,我希望能有限度地接触星盟的公开知识库,尤其是关于宇宙能量学、规则结构以及上古历史的记载。”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既是获取信息,也是一种姿态——他是来交流的,而非单纯的被审查对象。
星云主席的意念波动了一下,似乎在与几位核心议员快速交流,片刻后回应:“合理要求。玄七会为你安排权限。现在,初次聆讯结束。”
话音落下,大殿中央的立体结构光芒渐息,许多议员的身影开始模糊、消散,显然是意识离开了。但仍有不少目光(或感知)停留在荆青冥身上,充满了探究、算计或单纯的好奇。
玄七走到荆青冥面前,镜面面孔映出他平静的脸庞:“荆青冥阁下,请随我来,我将带你前往临时居所。”
荆青冥最后看了一眼这宏伟而冰冷的星辉殿堂,跟着玄七走向侧殿的通道。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暗流涌动,此刻才刚拉开序幕。星盟这座庞然大物,绝不会轻易接受一个“异端”的存在。而他也好,无间花境也罢,都将在接下来的旋涡中,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
但,那又如何?
他指尖,白焰黑莲的虚影一闪而逝。
这宇宙的规则,是时候由他来参与改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