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花境,修罗大殿。
荆青冥指尖,一朵白焰黑莲静静悬浮,莲心处的纯白火焰与花瓣的深邃幽暗交织流转,生与灭的气息在其中达成了一种微妙而强大的平衡。他刚刚结束了一次短暂的闭关,将天火遗迹锁得彻底稳固。这朵实体化的莲华,便是他如今对“枯荣道典”领悟至新境界的象征。
大殿之下,以遗尘谷主为首的花境核心层肃然而立。经过连番大战与建设,无间花境已非昔日简陋据点,而是真正成为了一方令人不敢小觑的势力。收容可控污染者,颁布《枯荣律》,与仙宗分庭抗礼,甚至隐隐有主导应对污染潮流的姿态。
“境主,”遗尘谷主上前一步,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近日,花境周边虚空,出现数次异常的空间涟漪,其波动方式,非我所知的任何传送阵法或神通,更像是……某种超越此界常规法则的造物在附近徘徊窥探。”
荆青冥眼眸未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掌心黑莲之上,淡淡道:“星盟的巡天者,还未死心么?”
此前那艘星舰铩羽而归,他便知此事不会轻易了结。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要快一些。
“看来,我们缝合‘万界伤口’的动静,比想象中还要大。”荆青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场与秽母本源的终极对决,虽最终将其悲愿化解,并将伤口暂时缝合,但过程中泄露出的能量层级,显然惊动了更高级别的存在。
就在这时,大殿中央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道纯粹由星光凝聚而成的卷轴,无声无息地浮现。卷轴缓缓展开,上面并非文字,而是流动的星辰图谱与玄奥的符文,一股宏大、古老且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意念,直接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深处:
“致无间花境之主,荆青冥。”
“尔于下位面‘玄荒界’之作为,尤其是近期处理‘编号七三九宇宙裂隙’(尔等称之为‘万界伤口’)事件中展现的力量与方式,已引发星盟最高议会关注。”
“此种以‘污染’为资粮,并试图掌控‘生灭’边界之力,涉及宇宙底层平衡法则,潜在风险未知。”
“现依据《泛宇宙文明接触与潜在风险管控公约》第零七条,最高议会特此传讯,要求汝,荆青冥,亲赴星盟中央议庭,就汝之力量本源、行事准则以及对宇宙平衡之认知,进行阐述与接受质询。”
“此非征召,乃强制传唤。若拒不应召,星盟将视无间花境为‘不可控高风险实体’,并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文明级净化。”
“传送坐标已附于讯息之中。时限:三十个标准宇宙时。”
“——星盟最高议会,裁决庭,印。”
星光卷轴传达完意念后,并未消失,而是化作一枚不断变幻的星辰徽记,悬浮在半空,散发出稳定的空间坐标波动。
大殿内一片死寂。
“文明级净化……”一位花境长老声音干涩,脸上浮现出惊惧。星盟的霸道与强大,远超他们的想象,这已不是商量,而是最后通牒。
遗尘谷主面色凝重至极:“境主,此去凶险异常。星盟议庭,乃是高等文明汇聚之地,其内强者如云,规则莫测。他们视我等为‘下位面’,对污染之力更是深恶痛绝,此番质询,恐是鸿门宴。”
“鸿门宴?”荆青冥轻笑一声,终于抬起眼睑,那双深邃的瞳孔中,左眼深处仿佛有黑莲虚影一闪而逝,“他们既然称我之力涉及宇宙平衡,便说明他们……忌惮了。”
他缓缓站起身,周身并无强大气势外放,但那朵悬浮的白焰黑莲却骤然光芒内敛,仿佛将周围的光线都吞噬了进去,让整个大殿都暗了几分。
“忌惮我这‘下位面’的‘污染’之力,竟能完成他们或许都束手无策的‘伤口缝合’。”
他一步踏出,已至星辰徽记之前,伸手虚按在那徽记之上,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遥远而精密的时空道标。
“父亲。”荆青冥看向一旁沉默的荆父。老花匠经过净世白莲的滋养,虽已康复,但眉宇间更添沧桑,此刻他望着儿子,眼中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信任。
“青冥,一切小心。星海浩瀚,非一界之理可度之。”荆父沉声道,“记住你的根本,无论面对何种存在,你之力,源于你自身之‘道’,而非任何外物认可。”
荆青冥点头:“我明白。花境,便拜托父亲与谷主了。”
遗尘谷主深知此事无法回避,郑重拱手:“境主放心,只要我等一息尚存,花境便在。只是……您孤身前往,是否需要带上枯木卫或……”
“不必。”荆青冥打断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星盟要见的是我荆青冥,带再多的人去,也改变不了力量层面的对比。反而,孤身赴会,方能显得我……有诚意。”
他嘴角那抹弧度带着几分冷峭与自信。
“况且,我也正想看看,这所谓的‘星盟最高议会’,这诸天万界的‘秩序维护者’,究竟是何等模样。他们对污染,对生灭,又了解多少。”
三十个标准宇宙时,换算成玄荒界的时间,大约是三日后。
这三日,荆青冥并未再做任何准备,只是如常巡视花境,与父亲品茶论花,仿佛即将前往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一次寻常的远行。唯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偶尔望向虚空深处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看到一丝隐晦的期待与……战意。
三日期限一到,那星辰徽记光芒大盛,一道璀璨的星辉光柱笼罩住荆青冥。
“我去了。”
话音落下,荆青冥的身影在星辉中渐渐模糊,最终随着光柱一同消失不见。那枚星辰徽记也完成了使命,化为点点星光消散。
大殿内,众人久久无言,空气中只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混合着毁灭与新生气息的莲香。
遗尘谷主长叹一声,对荆父道:“荆老,境主此去,怕是又要在这诸天万界,掀起一场我们无法想象的风暴了。”
荆父望着儿子消失的地方,缓缓抚摸着袖中一株微微摇曳的青冥草,低声道:“风暴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孩子,他终于走到了连我这老头子都无法仰望的星空……我相信他,就像相信这株草,无论落在何处,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机。”
星辉流转,时空变幻。
荆青冥感觉自身仿佛在一条由无数星光构成的隧道中急速穿行,周围的景象光怪陆离,远超他以往任何一次空间传送。若非他早已掌控空间之力,又有生灭权柄护体,恐怕连意识都会在这极速穿梭中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前方的星光骤然汇聚。
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威压,如同宇宙本身的重压,迎面而来。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站在一个无比广阔的平台之上,平台似乎由某种透明的晶体构成,脚下是深邃无垠的星空,繁星如同砂砾般密集。抬头望去,不见穹顶,只有无尽的虚空,以及悬浮在虚空中的……一座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宏伟殿堂。
那殿堂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建筑,它更像是由无数个世界、无数条星河、无数种规则交织、压缩、凝聚而成的奇观。星辰在其间生灭,法则如瀑布般垂落,散发着古老、威严、冰冷的气息。这便是——星盟中央议庭。
一道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直接在荆青冥的识海中响起:
“下位面玄荒界,无间花境之主,荆青冥,已抵达候审区。”
“请遵循引导光流,进入裁决之庭。”
一道柔和但不容抗拒的星光从殿堂深处射出,在荆青冥面前形成一条光路。
荆青冥整理了一下并无尘埃的衣袍,神色平静,踏上了那条光路。
他的步伐稳健,左眼深处,那朵黑莲虚影悄然浮现,缓缓旋转,将周围那足以让寻常真仙匍匐的威压,悄然化解于无形。
他知道,审判,或者说,一场全新的、关乎道路与理念的博弈,即将开始。
而他的筹码,便是他这一身自污秽中崛起,于生灭间成圣的力量。
“星盟议会……”他心中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我来了。”
光路尽头,是一扇巨大无比的门户,门扉上雕刻着繁复至极的星辰运转轨迹与从未见过的生物图腾。门户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其后更加恢弘的内部空间。
荆青冥迈步而入。
眼前是一个环形的巨大厅堂。他正站在厅堂中央的圆形平台上,而四周,是呈阶梯状向上延伸的无数席位,这些席位并非实体,而是一个个悬浮的光团,或璀璨如烈日,或幽深如黑洞,或变幻如星云,每一个光团都代表着一个高等文明的代表,或是一位强大的个体存在。它们的目光(或者说感知)如同实质,瞬间聚焦在刚刚踏入的荆青冥身上。
好奇、审视、冷漠、忌惮、贪婪……种种复杂的意念交织在这片空间,形成一股无形的精神压力。若心志不坚者,在此刻便已心神失守。
厅堂的穹顶是一片模拟的宇宙星图,其中标注着已知的星盟疆域以及诸多像“玄荒界”一样被标记的“下位面”。荆青冥敏锐地察觉到,代表玄荒界和那片“万界伤口”的区域,正闪烁着醒目的光芒。
“肃静。”
一个平和,却蕴含着无上权威的声音响起,压下了所有的意念杂音。声音来自环形大厅正前方最高处的一个席位。那并非光团,而是一道模糊的人形光影,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其身上流淌的,仿佛是时间与规则本身的气息。这应该就是本次质询的主持者,或许是裁决庭的某位高阶议员。
“荆青冥,无间花境之主。星盟最高议会,现就汝相关事项进行质询。汝之陈述,将作为议会评估‘无间花境’风险等级的重要依据。望汝如实作答。”
荆青冥微微颔首,不卑不亢:“请问。”
“第一,阐述汝之力量本源。据观测,汝之核心能力,乃吸收、转化并操控一种被标记为‘七级潜在威胁’的‘玄荒邪魔污染’。此种力量,与已知的任何修炼体系迥异,且具有高度不可控性与侵蚀性。汝如何证明,汝非该污染之傀儡,或终将沦为更大污染之源?”
问题直指核心,尖锐无比。
荆青冥神色不变,朗声道:“我之力,源于血脉,成于意志,而非污染本身。花仙血脉,本就蕴含生死枯荣之真意。所谓污染,于他人是剧毒,于我,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养分’与‘资粮’。正如星盟之中,亦有文明以辐射为食,以暗物质为能源。力量本身并无正邪,关键在于掌控者之心。”
他抬起手,那朵白焰黑莲再次浮现,不同的是,这次他刻意将两种力量的性质放大。
“诸位可见,此莲之黑,能吞噬万物生机,寂灭星辰,此乃‘灭’之力,源自你们所忌惮的污染。”随着他的话语,黑莲的幽暗花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让一些靠近的光团微微波动。
“但莲心之白焰,乃我意志所化,蕴含极致生机,可净化污秽,治愈创伤,孕育新生,此乃‘生’之力。”纯白火焰跳动,散发出温暖、圣洁的光辉,与毁灭气息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完美融合。
“灭为生之根,生为灭之始。我以自身为熔炉,统御二者,达成平衡。此乃我之道,而非污染操控于我。若我为傀儡,何来这创生之白焰?若我终将沉沦,又何须费力缝合尔等亦觉棘手的‘万界伤口’?”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对自身道路的绝对自信。展示出的生灭平衡之理,让一些原本充满敌意的意念出现了些许迟疑和思索。
“巧言令色。”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一个如同金属星辰的光团中传出,“平衡?不过是脆弱的假象!低等生命体对高危力量的拙劣模仿。污染的本质是混乱与侵蚀,你的所谓平衡,终将被更强大的污染源头同化!这是宇宙熵增的铁律!”
这显然是“净化派”理念的支持者。
荆青冥看向那光团,目光平静:“熵增铁律?或许。但我的存在,本身便是对这铁律的挑战。我于毁灭中创生,在污染中成圣。若按阁下所言,我早该在最初吸收污染时便已消亡,而非站在这里,与诸位讨论宇宙法则。”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低等生命体的模仿……阁下又何以断定,尔等所循的‘高等’法则,便是宇宙唯一的真理?玄荒界上古之秘,花仙先祖与污染的渊源,恐怕星盟也未必尽知吧?”
他这话,隐隐指向了秽母悲歌中揭示的部分真相,暗示星盟的认知可能存在盲区。
“狂妄!”
“下位面之民,安敢质疑星盟权威!”
几个光团同时传来呵斥的意念。
这时,另一个温和些的声音,从一个如同翡翠般碧绿的光团中响起:“稍安勿躁。荆境主,即便如你所说,你暂时达成了平衡。但你如何保证,你的方法可以推广?你的‘无间花境’收容污染者,无异于抱薪救火,若失控,将为玄荒界乃至周边位面带来灭顶之灾。”
这个问题,指向了花境存在的合法性。
荆青冥答道:“无间花境并非肆意收纳,而是有《枯荣律》约束。可控者,给予生路,以功赎罪;失控者,立地格杀,化为资粮。此举,至少为那些并非自愿、却不幸沾染污染的生灵,提供了一线生机,而非如某些势力般,不分青红皂,一律净化了事。”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之前那个金属光团。
“至于推广,我从未想过要将我的道路强加于任何人。花境的存在,是为玄荒界提供另一种可能性,一种在绝对净化与彻底沉沦之间的……第三条路。若星盟认为此路不通,大可提出更优方案,而非简单地以‘风险’之名,行扼杀之实。”
“更优方案?便是将隐患彻底清除!”金属光团再次发声,“议会,不必与此等危险个体多言。建议立即启动‘文明净化协议’,将玄荒界及其关联风险项,一并纳入净化序列!”
此言一出,整个裁决之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荆青冥眼神微眯,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白焰黑莲的光芒微微波动,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开始。星盟内部,显然存在分歧,而激进派的杀意,已毫不掩饰。
“裁决者阁下!”金属光团的意念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数据表明,目标个体荆青冥,其力量成长曲线异常陡峭,且与高危污染源深度绑定。其建立的‘无间花境’制度,公然挑战泛宇宙污染管控基本原则,收容并利用危险实体,已构成实质性威胁。其言论更显示出对星盟权威的蔑视。综合评估,其存在本身,即为一个高速膨胀的‘文明癌变组织’的核心。根据《公约》第零七条补充条款,对于极高风险且无配合意愿的目标,可无需完成全部质询流程,直接启动最高应对预案!”
这番指控,可谓极其严重,直接将荆青冥和无间花境推到了生死边缘。
环形大厅内,不少光团剧烈闪烁,显然支持这一提议的代表不在少数。净化派在星盟内部,势力根深蒂固。
“附议。”
“附议。风险不可控,当以绝后患。”
“下位面文明之存续,当以宇宙整体安全为重。”
一连串附议的意念响起,冰冷的杀机弥漫整个裁决之庭。
荆青冥孤身站在大厅中央,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与审判。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苏清漪退婚、被众人嘲笑的迎仙台上,只是这一次,舞台换成了浩瀚星海,对手换成了执掌诸天权柄的高等存在。
但,他已非昔日那个只能将愤怒与不甘埋在心底的柔弱花仙。
他忽然笑了。笑声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寂静的议庭,带着一丝嘲讽,一丝不羁,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
“癌变组织?最高应对预案?”荆青冥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最高处的模糊光影上,“星盟最高议会,原来便是这般行事?不问青红皂白,不究事实根本,仅因力量体系与尔等认知不同,便要以‘净化’之名,行毁灭之实?”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那我倒要问问!当‘万界伤口’撕裂玄荒界,污秽滔天,生灵涂炭之时,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秩序维护者’又在何处?是你们口中的‘癌变组织’挺身而出,以身为祭,缝合伤口,挽狂澜于既倒!而你们,除了事后在此大放厥词,妄图以所谓‘公约’审判功臣,还做了什么?!”
声声质问,如同惊雷,在议庭中炸响。一些中立的光团沉默下去,而激进派的光团则光芒更盛,显然被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