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内,我可坐镇花境,梳理地脉。”荆青冥淡淡道,“在此期间,通告全境:凡花境子民,无论是否身负污染,皆可至城主府外广场。我可助其稳定体内异力,抚平战创。”
此言一出,不仅是遗尘谷主,周围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之色!城主亲自出手,为所有子民梳理力量、治疗伤势?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要知道,荆青冥的力量层次,哪怕只是泄露一丝气息,对普通修士和污染者来说都是莫大的机缘,更遑论主动引导帮助了。这无疑将极大加速花境的恢复,更能凝聚人心!
“城主仁德!”遗尘谷主激动地再次躬身,这一次,语气中的感激之情更盛。他明白,这不仅仅是治疗,更是荆青冥在向所有花境居民宣告:他与此地同在,他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荆青冥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的目光越过遗尘谷主,投向了更远处,那片在战火中依旧顽强挺立的、属于他的核心药园——也是无间花境生机最旺盛、与他联系最紧密的区域。他能感觉到,父亲荆父的气息在那里,平稳而安宁,显然在之前的守城战中受到了严密的保护,并未受到惊扰。这让他心中最后一丝牵挂悄然落下。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荆青冥的身影再次消失,下一刻,他已回到了城主府最深处的静修密室。
密室空旷,唯有中央设有一个简单的蒲团。四周墙壁上,不再是冰冷的石壁,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交织着暗金色与墨绿色复杂纹路的奇异材质——这是花境核心与地脉延伸至此的具现化。
荆青冥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并未立刻入定。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凝视着掌心。
心念微动,一朵莲花虚影自掌心浮现。
但这朵莲花,与之前净化、安葬苏清漪时那朵纯净的白莲截然不同。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黑,花瓣边缘却燃烧着冰冷的黑色火焰,莲心处,一点猩红如血的光芒缓缓旋转,散发出吞噬万物、寂灭一切的恐怖气息。这是黑莲的完全形态,代表“灭”与“污染”的极致。
然而,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那墨黑的花瓣深处,隐隐有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光丝如脉络般流淌。而那莲心的猩红光芒核心,也并非纯粹的毁灭,反而像是一颗压缩到极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生”之原点。
这便是他如今的力量核心,融合了花仙血脉的生机、邪魔污染的吞噬、秽母本源的同化、乃至一丝从机械降神处领悟的秩序雏形,最终形成的——“生灭黑莲”。
方才应对化净阵、安抚花境平衡,他动用的更多是黑莲中偏向“生”与“秩序”的一面。但此刻,静下心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万界伤口”处短暂融合秽母本源、甚至窥见其起源悲歌之后,这朵生灭黑莲内部,正发生着一些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一种更古老、更苍茫、更接近世界本源规则的韵律,正在花瓣的每一次开合间悄然共鸣。左眼深处,那与黑莲同源的黑莲印记,也传来阵阵温热,仿佛在回应着虚空中那越来越清晰的呼唤——来自花仙祖地,或者说是祖地沦陷后形成的那个巨大“伤口”的呼唤。
“母亲……‘系统’……青冥草……”
荆青冥闭上眼,意识沉入体内那浩瀚如星海的力量之渊。过往的碎片、血脉的记忆、系统的低语、秽母的悲鸣……无数信息流如同星河般在他意念中流淌、碰撞、融合。
他看到了更多模糊的画面:并非花仙先祖驾驭污染所向披靡的辉煌,而是……一场绝望的坚守。无数花仙在一种无法理解的、如同背景噪音般侵蚀一切的“虚无”面前,纷纷凋零。他们的生机、他们的法则、他们存在的一切痕迹,都被那“虚无”吞噬、抹除。而最初的“污染”,似乎是某种更强大的存在,为了对抗这种“虚无的抹除”,而强行注入世界的一剂……“猛药”?一种以破坏现有秩序为代价,强行保留“存在”本身的……悲壮手段?
秽母,或许是这剂“猛药”孕育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强大的“免疫细胞”,但它最终也失控了……
那“万界伤口”,难道就是当年“虚无抹除”与“污染猛药”碰撞留下的……永恒疤痕?
那自己这能够吸收污染、平衡生灭的能力,又在这场跨越了万古的宏大叙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意外?是工具?还是……某种希望的火种?
这些问题,如同幽深的旋涡,吸引着他去探索,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复仇的快意、掌控力量的满足,在这些关乎宇宙存续的谜题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
但他荆青冥,从来不是会被沉重压垮的人。
从一个小小的、被嘲笑的凡俗花匠,走到今天,他靠的,就是一步步向前,将一切阻碍、一切谜团,都化作自身成长的养料。
“无论真相如何,力量……是唯一的依仗。”
他睁开眼,眸中所有迷茫与沉重尽数敛去,只剩下如万古寒潭般的深邃与坚定。掌心的生灭黑莲虚影缓缓隐去。
当务之急,是彻底恢复花境的秩序,消化此次收获,然后……便是时候去直面那“万界伤口”的终极秘密,去追寻生母的下落,去解答萦绕在心头的所有疑问了。
苏清漪的遗憾已葬,旧的恩怨已了。
接下来的路,是修罗通往至高之路,无人可挡。
静修不知时日过,当荆青冥再次睁开眼时,密室墙壁上流转的暗金墨绿纹路已恢复了平稳的韵律,如同大地沉稳的呼吸。他周身气息内敛,仿佛与整个花境核心融为一体,方才梳理地脉、安抚平衡带来的细微消耗已然尽复,甚至对“生灭黑莲”的感悟又深了一层。
他长身而起,并未直接出关处理庶务,而是心念微动,身形已从密室消失,下一刻,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片由他亲手缔造的白莲花圃边缘。
夜色已然降临,花境上空的扭曲霞光在夜间化作流淌的极光,柔和地映照下来,为这片洁白的花海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薄纱。白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的光晕与天上的极光交相辉映,散发出宁静圣洁的气息。这里的空气格外清新,弥漫着淡淡莲香,甚至连地脉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净化戾气也被彻底净化,成为了花境中一处独特的祥和净土。
一些胆大的花境居民,尤其是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心灵受创的妇孺,此刻正远远地站在花圃外围,默默注视着这片奇迹之地。他们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带着哀伤、茫然,以及一丝被这安宁氛围抚慰后的平和。对很多人而言,这片突然出现的美丽花圃,及其背后隐约流传开的关于一位女子最终救赎的故事,成了惨烈战争后一种微妙的精神寄托。
荆青冥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仿佛本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花圃,神识如微风般拂过每一株白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源于苏清漪最后生命印记与自身白焰之力结合而成的独特生机。这生机温和而坚韧,带着一种释然与守护的意念,与花境本身的秽净平衡完美共存,甚至隐隐有滋养、稳定周边环境的作用。
“倒是意外成了一处不错的安魂之地。”荆青冥心中默然。他缔造此地,本是为了断却过往,却无意中为饱受创伤的花境子民提供了一处可以寄托哀思、平复心绪的场所。这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因果循环。
他没有在此停留太久,确认花圃稳定且无害后,便再次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城主府后方,那片被重重阵法守护的核心药园之中。药园内,奇花异草繁盛,生机勃勃,与外界战后的残破景象判若两个世界。园子中央,一间简朴的木屋亮着温暖的灯火。
荆青冥推开木门,看到父亲荆父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就着灯光,仔细地擦拭着一片有些枯黄的青冥草叶片。听到开门声,荆父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眼中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如既往的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冥儿,回来了。”荆父放下手中的叶片,语气平常得仿佛儿子只是出门散步归来。
“父亲。”荆青冥走到父亲身边坐下,看着桌上那盆略显萎靡的青冥草——这正是他名字的由来,也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花境遭袭,让您受惊了。”
荆父摇摇头,拍了拍儿子的手背,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摆弄花草留下的薄茧:“有你在,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每次回来,身上的气息都……更重了。”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荆青冥,似乎想透过那冷峻的外表,看到儿子灵魂深处承载的重量,“这次,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荆青冥沉默片刻,没有隐瞒:“我去了‘万界伤口’的边缘,见到了一些……真相的碎片。关于污染,关于上古,也关于……母亲。”
听到“母亲”二字,荆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眼中掠过复杂至极的神色,有追忆,有痛楚,更有一种深埋已久的愧疚。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你都……知道了多少?”
“我知道母亲并非寻常人,她是初代护花人,为了封印某种灾祸而自我牺牲。我知道我体内的‘系统’,与她有关。我也知道,这青冥草,是找到她,或者找到她守护之地的关键。”荆青冥平静地陈述着,目光也落在那片青冥草叶上,“但我还不知道全部的真相,比如,她究竟封印了什么?为何封印会变成如今的‘万界伤口’?污染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荆父闭上眼,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些,良久才睁开,眼中带着决然:“是时候告诉你了。你母亲她……守护的并非什么祥瑞之地,而是囚牢。囚禁着一个……或者说一种,来自世界之外的‘寂灭概念’。当年的净化派祖师,妄图窃取这份力量,导致封印破损,寂灭概念泄露,与你母亲和历代护花人燃烧生命构筑的‘生机屏障’剧烈冲突、扭曲……最终形成了那可怕的污染和‘万界伤口’。”
“所以,污染是‘寂灭’与‘生机’对抗的畸形产物?”荆青冥瞳孔微缩,这个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宏大而残酷。
“可以这么理解。”荆父声音低沉,“你母亲留下的‘系统’,或许是她预见到封印终将不稳,为你准备的……一份遗产,一种希望。希望你能找到平衡这两种极端力量的方法,而不是像净化派那样一味毁灭,或者像拜魔教那样盲目崇拜。青冥草,是护花人血脉的凭证,也是感应那片扭曲战场的信标。”
说到这里,荆父紧紧握住荆青冥的手,眼中充满了恳切与担忧:“冥儿,这条路太难了。你面对的,可能是整个世界根基层面的冲突。为父……只希望你平安。”
荆青冥感受着父亲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他反手握住父亲苍老的手,语气坚定,却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父亲,放心。我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您庇护的凡俗花匠。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而且,我已经找到了方向。”
他指尖悄然浮现一缕微光,既有生机的温润,又有寂灭的深邃,二者完美交融:“污染并非只能带来毁灭,亦可化为新生。寂灭也非终点,或许暗藏轮回之机。我会走下去,不仅是为了母亲,为了真相,也是为了……所有像花境子民一样,在夹缝中求存的人。”
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与掌控力,荆父怔了怔,最终缓缓松开了手,脸上露出一丝释然又夹杂着骄傲的复杂笑容:“好,好……你长大了。比你父亲,比你母亲,都走得远。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家里……有我在。”
离开药园,荆青冥独自登上了城主府最高的露台。夜风吹拂着他的黑发,脚下是无间花境逐渐恢复生机的万家灯火,远处,那片白莲花圃在夜色中静静散发着微光。
更遥远的虚空深处,那源自“万界伤口”的呼唤,以及血脉中青冥草带来的牵引感,愈发清晰。
旧憾已葬,心结已解,前路已明。
他摊开手掌,生灭黑莲的虚影在掌心缓缓旋转,倒映着漫天星辰与脚下人间。
“母亲,‘万界伤口’……我来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在露台上渐渐淡化,最终融入夜色,只留下那朵黑莲虚影闪烁了一下,也随之消散。下一次出现,他必将直面那一切的起源,揭开最终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