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花庭的防御屏障,已在连绵不绝的狂暴攻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原本流转着柔和光泽的阵法光幕,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急剧黯淡,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屏障之外,是遮天蔽日的污染兽潮,其中混杂着身披残破“净化派”服饰、眼神却已彻底疯狂的人类修士——他们是林风残党与新生污染源结合的产物,如同跗骨之蛆,发动着不计代价的猛攻。
更令人心悸的是,三头体型堪比小山的“蚀界源兽”正用它们布满粘稠污秽的巨躯,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屏障的核心节点。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花庭大地剧烈震颤,也让守城者们的心沉下去一分。
遗尘谷主左臂衣袖尽碎,露出的手臂上缠绕着抑制污染反噬的符文绷带,此刻已被鲜血浸透。他站在最前沿的阵眼位置,凭借化神期的深厚修为与对污染力量的深刻理解,勉强维系着主屏障不坠。但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血沫,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谷主!东侧第三辅阵被突破了!有污染兽冲进来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净罪营”战士嘶声喊道,他口中的“净罪营”,便是由那些经过初步驯化、神智尚存的可控污染者组成的特殊战力,是无间花庭独有的防御力量。
遗尘谷主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厉声道:“堵住缺口!绝不能让他们冲击核心区的‘育幼苑’!”
育幼苑,那里不仅收容着花庭成员的子嗣,更有着在近期污染潮中失去亲人、或被从污染区救出的数十名孩童。他们是花庭的未来,也是此刻守军心中最柔软的逆鳞。
然而,缺口一旦被撕开,便如同堤坝决口,汹涌的污染兽顺着能量乱流涌入,直扑向内城区域。净罪营的战士们红着眼迎上去,用身体构筑成最后的防线,厮杀声、咆哮声、利爪撕裂血肉的声音瞬间响成一片,战况惨烈至极。
就在这混乱的战场边缘,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正带着一队伤势较轻的净罪营士兵,艰难地组织着内城区域的疏散和临时防御。正是苏清漪。
如今的她,早已褪去了昔日万灵仙宗天之骄女的华服与傲气,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劲装,长发简单束起,脸上沾染着污迹与汗渍。她的修为在花庭中不算顶尖,经历家族剧变、认清林风真面目、并亲眼目睹荆青冥以何种姿态拯救仙宗后,她道心受损,境界停滞不前。但她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以近乎赎罪的方式留在了花庭,负责一些后勤与辅助工作,默默承受着过往选择带来的苦果与部分幸存仙宗弟子异样的目光。
此刻,她清丽的脸上满是焦急与决绝,指挥着士兵们用残存的阵法材料构筑简易壁垒。“快!把孩子们转移到地下庇护所!动作快!”
“苏姑娘!这边顶不住了!” 一名士兵惊呼。只见数只形如猎豹、速度奇快的污染兽突破了外围拦截,猩红的眼珠锁定了正在转移的孩童队伍,利齿间滴落着腐蚀性的涎液。
苏清漪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体内不算深厚的灵力全力运转,一柄陪伴她多年的灵剑出鞘,化作一道流光迎了上去。“保护好孩子!”
剑光闪烁,勉强逼退了两只污染兽,但第三只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绕过剑网,直扑向一个因惊吓而跌倒的小女孩。那女孩看着扑来的狰狞兽首,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睁大了惊恐的双眼。
“孽畜敢尔!” 苏清漪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已是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将手中灵剑掷出,精准地贯穿了那只污染兽的脖颈,将其钉在地上。但她也因此空门大露,被另外两只污染兽的利爪狠狠扫中后背。
“噗——” 鲜血从口中喷出,苏清漪向前踉跄几步,重重摔倒在地,背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更有一股阴冷的污染能量顺着伤口疯狂涌入她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苏姐姐!” 被救下的小女孩哭喊着。
旁边的士兵奋力斩杀残敌,冲过来扶起她。“苏姑娘!你怎么样?”
苏清漪强忍着剧痛和体内污染的侵蚀,挣扎着站起,脸色惨白却语气坚定:“我没事…快,带孩子们走!去庇护所!” 她看了一眼手中因为耗尽灵光而变得黯淡的灵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将其握紧,转身继续投入疏散工作。
此刻,外界的攻击达到了顶峰。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破碎声,无间花庭的主防御屏障,终于在三头蚀界源兽的合力撞击下,彻底崩碎了!
庞大的能量碎片如雨般砸落,引起城内一片混乱。更多的污染兽和疯狂修士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与守军展开了残酷的巷战。花庭之内,昔日繁花似锦、秩序井然的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断壁残垣、烈焰燃烧和遍地的尸骸。
遗尘谷主因阵法反噬重伤吐血,几乎昏厥,被亲卫拼死抢回。防线彻底崩溃,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守住核心区!为了花庭!为了修罗尊上!” 有将领在声嘶力竭地呐喊,但颓势已难以挽回。
苏清漪带着最后一批孩童,终于冲到了位于花庭最深处、由坚固岩层和残余阵法保护的育幼苑入口。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相对安全的门槛时,异变陡生!
一头之前被击伤、但并未死透的蚀界源兽,似乎感知到了此地聚集的浓郁生机(孩童们纯净的生命气息对它而言是极大的诱惑),竟拖着残破的身躯,发狂般冲破了沿途零星的抵抗,如同一座肉山,朝着育幼苑的入口猛撞过来!它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口中喷出的污秽气息令人作呕,那毁灭性的力量,绝非入口处脆弱的次级屏障和苏清漪等人所能抵挡。
“不——!” 负责守卫入口的几名净罪营士兵面露绝望,但他们依旧挺起兵刃,准备做最后的徒劳抵抗。
孩子们吓得尖叫哭喊,乱成一团。
眼看惨剧即将发生,苏清漪的目光扫过那些稚嫩而惊恐的面庞,扫过这片荆青冥一手创立、承载着不同于外界残酷法则的“净土”,扫过自己沾满污血和尘埃的双手……往昔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仙台之上的退婚、对荆青冥的鄙夷与嘲讽、家族的困境与自己的选择、林风的虚伪、荆青冥掌控枯荣伟力时的漠然……
是悔恨?是愧疚?还是在这生死刹那,对生命本身最纯粹的守护本能?
或许都有,但又都不重要了。
在那蚀界源兽携着毁灭之势压下的瞬间,苏清漪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那不是恐惧,也不是后悔,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然。
“进去!快!”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身边最近的两个孩子猛地推入庇护所入口,同时对其他吓呆的孩子和士兵厉声喝道。
下一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转身,迎着那遮天蔽日的阴影,逆流而上!
她体内残存的灵力,连同那股正在侵蚀她的污染能量,被她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点燃、压缩、爆发!这不是什么精妙的法术,而是最纯粹、最直接的生命能量的燃烧!
“嗡——”
一道并不耀眼,却蕴含着决绝意志的光晕,以苏清漪为中心扩散开来。那光晕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硬生生地在蚀界源兽压下的巨躯前,形成了一面短暂存在的屏障。
“轰!!!”
蚀界源兽的撞击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这面生命屏障上。屏障应声而碎,如同泡沫般幻灭。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阻,为身后的孩童和士兵争取到了宝贵的、足以逃入庇护所的最后一瞬。
而代价是,苏清漪的娇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撞飞出去,尚在半空,便已鲜血狂喷,全身骨骼不知碎了多少。她像一片凋零的花瓣,无力地摔落在满是瓦砾的地面上,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生命之火如同烛火般摇曳欲灭。
那蚀界源兽似乎被这蝼蚁的阻拦激怒,发出震天咆哮,抬起巨大的脚掌,便要朝着地上那奄奄一息的身影踩下,要将她彻底碾为齑粉。
蚀界源兽的巨足,裹挟着毁灭性的风压,如同山岳般朝着苏清漪残破的身躯践踏而下。阴影彻底笼罩了她,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然而,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整个战场的时空仿佛凝滞了一瞬。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古神苏醒,骤然降临!这威压并非单纯的强大,更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漠然,一种执掌生灭轮回的绝对权柄。
天空,不知何时被渲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泽——一半是深邃如夜的暗紫,隐隐有妖异的黑莲虚影旋转;另一半则是纯净如洗的乳白,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和光晕。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泾渭分明,却又和谐共存,共同构成了一个覆盖整个无间花庭的庞大领域。
那头不可一世的蚀界源兽,它的巨足在距离苏清漪不到一尺的地方,硬生生地僵住了。并非它想停下,而是一道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规则之力,禁锢了它的行动。它那充满暴戾与混乱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源自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它想咆哮,却发现连声音都被剥夺。
紧接着,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这头庞大的源兽,连同它周围数十只冲入内城的污染兽,它们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不是腐烂,也不是风化,而是生命最本质的“生机”被强行抽离。血肉干瘪,甲壳失去光泽,庞大的身躯迅速缩水、僵化,最终化作了栩栩如生、却毫无生气的枯木雕像,维持着生前最后的动作,矗立在废墟之中。
万籁俱寂。
只有领域之力如同轻柔的水波,无声地抚过战场。所有仍在负隅顽抗的净化派残党和污染兽,都在瞬间步了后尘,化为一片诡异的枯木森林。而花庭的守军、净罪营的战士,以及庇护所内的孩童,却毫发无伤,反而感到一股暖流涌入体内,治愈着他们的伤势,抚平着他们的恐惧。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苏清漪的身旁。
来人身着简单的玄色长袍,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上面不染一丝尘埃与血污。他的面容依旧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清俊,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沉淀着看透万古轮回的沧桑与平静。正是自虚空紧急赶回的荆青冥。
他没有看周围瞬间逆转的战局,也没有理会那些劫后余生、正欲跪拜欢呼的守军。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脚下气息奄奄的苏清漪身上。
苏清漪的意识已经模糊,剧痛和生命的流逝让她视野昏暗。但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眼帘。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熟悉的是轮廓,陌生的是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太多的惊讶,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在此刻出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她染血的唇角艰难地勾起,那是一个复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表情,混杂着解脱、歉意,以及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带着泡沫的鲜血。
荆青冥静静地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拂开黏在她额前被血污浸透的发丝。动作谈不上温柔,却也并非冷漠,更像是一种对将逝之物的……观察?或者说,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恩怨的确认。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一丝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动传入苏清漪体内,暂时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让她得以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如同蚊蚋。
荆青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苏清漪的目光涣散,仿佛透过荆青冥,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凡俗花圃中,小心翼翼侍弄着花草的清秀少年,以及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找到依靠的自己。
“……对……不……起……”
这三个字,她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不是为了祈求原谅,也并非奢望挽回,更像是一种对过往错误的最终交代,一种对自己灵魂的临终忏悔。她知道,这份歉意于他而言,早已轻如尘埃,但于她自身,却重若千钧,必须说出。
说完,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后一丝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那是生命走到尽头的自然反应。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遗尘谷主在亲卫的搀扶下,远远望着,心情复杂。一些知晓过往恩怨的仙宗旧人,更是低下了头,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荆青冥依旧沉默着。他看着苏清漪生命最后的流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既无快意,也无悲伤。于他而言,苏清漪这个人,连同过往的那些爱恨情仇,在漫长的修行路上,在见识了宇宙的浩瀚与残酷之后,早已淡去。她此刻的牺牲,在他眼中,或许更像是一种……因果的终结,一种生命在最后时刻选择绽放出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微光。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向上。
一朵莲花,在他掌心悄然凝聚。
并非妖异诡谲的纯黑之莲,也非圣洁无暇的净世白莲,而是一朵……白焰黑莲。
莲瓣是深邃的墨色,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蕴含着寂灭与终结的法则。而在莲心处,却跳动着一簇纯净的白色火焰,那火焰散发着温暖、治愈、新生的气息,代表着生机与起始。
生与灭,两种截然对立的力量,在这朵莲花上达到了完美的平衡与统一,这正是他如今所执掌的“生灭权柄”的具象化。
他没有用这力量去拯救苏清漪。她的肉身根基尽毁,神魂亦在燃烧生命时严重受损,即便强行救回,也已是废人,且要承受无尽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她求死之心已决,强行逆转,并非慈悲。
他只是托着这朵白焰黑莲,轻轻置于苏清漪心口上方。
白色的火焰分出一缕,如同拥有灵性般,温柔地包裹住苏清漪即将消散的神魂,洗涤着她最后的痛苦与执念,给予她最后的安宁。而那黑色的莲瓣,则开始缓缓吸收她体内残存的、以及逸散在周围的那些因她而死的怨念与混乱能量。
这个过程安静而祥和,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蕴含着对生命最终归宿的深刻尊重。
苏清漪脸上最后一丝痛苦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恬淡微笑。她的身体在白色火焰的包裹下,化作点点纯净的光粒,如同无数飞舞的萤火,缓缓升空,却没有消散于天地,而是受到那朵白焰黑莲的牵引,如同百川归海般,融入到了莲心那簇跳跃的白焰之中。
她最后的存在,她守护的意志,她消散的灵魂能量,成为了这朵权柄莲花的一部分,永远地融入了无间花庭的根基。
荆青冥掌心一握,白焰黑莲悄然隐去。
他站起身,目光第一次扫过满目疮痍的花庭,扫过那些敬畏地看着他的子民。
荆青冥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战场。那些由入侵者所化的枯木雕像,在他意念微动之下,纷纷化作齑粉,随风消散,连同其中的残余污染也被彻底净化,反哺着受损的大地。断裂的墙壁开始蠕动,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愈合;焦黑的土地上,嫩绿的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绽放出星星点点的野花。生灭权柄之下,毁灭与创造只在他一念之间。
花庭的幸存者们,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他们望着那道玄袍身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难以言喻的敬畏,以及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踏实感。不知是谁率先跪下,高呼:“恭迎尊上归来!”
紧接着,如同潮水般,所有还能行动的人,包括重伤的遗尘谷主,都向着荆青冥的方向躬身行礼,声音汇聚成一片虔诚的海洋:“恭迎尊上归来!谢尊上救命之恩!”
荆青冥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抬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将所有人托起。“各自救治伤员,清理战场,修复家园。”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瞬间抚平了众人心中的慌乱。
他走到遗尘谷主面前,指尖弹出一缕蕴含着生机的白焰,没入谷主体内。谷主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暖流迅速游走四肢百骸,不仅压制住了狂暴的污染反噬,连沉重的内伤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躬身道:“尊上,属下无能,致使花庭遭此大劫,请尊上责罚。”
“非你之过。” 荆青冥淡淡道,“此乃积怨与新生力量碰撞的必然。起来吧,后续事宜还需你主持。”
“是!” 遗尘谷主精神一振,立刻开始指挥调度起来。整个花庭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虽然刚刚经历重创,却在荆青冥回归的瞬间,重新高效地运转起来。
荆青冥独自一人,漫步来到之前苏清漪消散的地方,也是育幼苑的入口前。那里,经过生灭之力的滋养,一片格外茂盛、洁白无瑕的花圃悄然绽放。花朵形似莲花,花瓣却更加纤细柔软,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清香,与周围仍在修复中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正是苏清漪最后灵魂能量所化的那片花圃。
他静静地站在这片白花之前,目光幽深,看不出喜怒。微风拂过,花枝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过往的恩怨,如烟云般从心头掠过。那个曾经在仙台上碾碎青冥草、对他极尽羞辱的少女;那个因家族所迫、最终选择背叛的未婚妻;那个在花庭中默默赎罪、眼神复杂的女子;以及最后,那个迎着毁灭、用生命守护孩童的决绝身影……
恨吗?早已淡了。在见证了宇宙的浩瀚、生命的脆弱与顽强,以及超越了个人情感的巨大因果之后,那些少年时的爱恨情仇,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苏清漪于他,早已不是一个值得恨或原谅的具体个体,而是他漫长人生轨迹中的一个印记,一段因果。
她的结局,是她自己的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为她的人生画上了句号,或许,也是一种圆满。这片白花,便是她存在过的证明,也是她与这片土地、与这段因果最后的联结。
荆青冥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洁白的花瓣。花瓣冰凉,却又蕴含着一丝淡淡的暖意。
“尘归尘,土归土。”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此间因果,至此了结。”
他并未在此过多停留。转身,玄袍微拂,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无间花庭最高的建筑——“观星阁”之巅。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正在复苏中的花庭,也能望见远方虚空深处,那隐约可见的、代表着“万界伤口”的黯淡星域。
苏清漪的逝去,像是一滴水流融入大海,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但这件事本身,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如今所处的境界,以及无间花庭所代表的道路的意义。
花庭,收容可控污染者,研究转化之道,本身就是对传统“非黑即白”秩序的挑战。这里充满了矛盾、挣扎,但也孕育着新的可能。苏清漪的牺牲,正是这种矛盾与挣扎下的一个缩影,也印证了这条道路的艰难与必要。
“守护……” 荆青冥望着脚下这片自己亲手缔造的土地,目光深邃。守护的是什么?并非某个人,某个势力,甚至不是单纯的秩序或平衡。他所守护的,或许是生命在绝境中依然能绽放出的那点微光,是面对毁灭时依然能做出的选择的权利,是那无限可能性本身。
这远比单纯的复仇或力量提升,要复杂和沉重得多。
他摊开手掌,那朵白焰黑莲再次浮现,在他掌心缓缓旋转。莲心的白焰,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温暖了几分。
数日后,花庭的秩序基本恢复,甚至因为经历了一场劫难,凝聚力反而更强。关于苏清漪最终的选择和结局,也在荆青冥的默许下,悄然在花庭中流传开来。没有人再去评判她过往的对错,更多的是对她最后时刻壮举的敬佩与惋惜。那片洁白的花圃,被保留了下来,成为了花庭的一处静地,常有孩童在那里玩耍,也有修士在那里静坐悟道,它仿佛成为一种象征——无论过去如何,在无间花庭,每一个向善的、守护的意念,都将被铭记,并成为这片土地力量的一部分。
观星阁上,荆青冥接到了来自虚空前哨站的消息,关于“万界伤口”的最新变化以及“巡界者”的动向,需要他尽快定夺。
他最后看了一眼脚下这片承载着新生与死亡、悲伤与希望的土地,看了一眼那片在风中摇曳的白色花海,眼中再无波澜。
玄袍身影缓缓变淡,最终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气,融入了虚空之中。
唯有那朵白焰黑莲的虚影,在观星阁顶停留了片刻,仿佛是对这片土地无声的守护誓言,随后也悄然隐去。
花庭依旧,轮回不止。一段旧怨尘埃落定,而新的征程,已在脚下。
荆青冥的身影在观星阁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然而,他留下的影象却如同涟漪般在无间花庭扩散开来。
那片由苏清漪灵魂能量所化的洁白花圃,被花庭众人自发地称为“赎罪莲园”。它不再仅仅是一处景观,更渐渐成为了一种精神象征。有修士在园边静坐时,偶尔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仿佛过往的执念与心魔都被那纯净的花香洗涤。甚至有卡在瓶颈多年的修士,在此地豁然开朗,突破了关隘。人们开始相信,这片花圃承载着守护与牺牲的意志,能抚慰灵魂,启迪心智。
遗尘谷主伤势痊愈后,对花庭的防御体系进行了彻底的重构。他借鉴了荆青冥生灭权柄的些许原理,将原有的屏障阵法与“净罪营”战士的气息更深层次地联结,形成了一种动态的防御网络。一旦遭遇攻击,阵法不仅能硬抗,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吸收并转化冲击力,反哺守军。这套新体系被命名为“无间壁垒”,象征着花庭在绝境中寻求生机的坚韧。
与此同时,关于“万界伤口”和“巡界者”的消息,也开始在花庭高层中小范围流传。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弥漫开来。他们意识到,尊主荆青冥所面对的世界,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广阔和危险。花庭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偏安一隅,必须更快地成长,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风暴中存续下去。
在这种氛围下,“净罪营”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提升。这些曾经被视为“隐患”的可控污染者,用他们在守城战中的英勇表现证明了自身的价值。花庭颁布了更为完善的《无间律》补充条款,明确了净罪营战士的权利、晋升路径以及他们为花庭做出贡献后所能获得的资源倾斜。一种新的、基于实际贡献而非出身的力量体系,正在花庭内悄然形成。
虚空深处,荆青冥并未直接返回前哨站,而是循着那一丝微弱的感应,来到了“万界伤口”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比他离开时更为诡异。那道横亘于星空间的巨大裂隙,原本只是缓慢地渗漏着污秽能量,如今却像是一颗沉睡亿万年的心脏,开始了缓慢而有力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引得周围的星辰光线扭曲,空间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隙深处,那古老而悲伤的精神波动变得强烈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急迫?
荆青冥悬浮于虚空,白焰黑莲在祂脚下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来自伤口的不稳定能量波动隔绝在外。祂能感觉到,伤口内部正在酝酿着某种剧变。母亲残魂最后传递的信息碎片——关于“净化派祖师背叛”、“花仙祖地生机被抽干”的真相,以及母亲化身秽母延缓侵蚀的悲愿——如同拼图般,在与伤口此刻的波动相互印证。
“看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荆青冥心中默念。伤口的变化,很可能与祂在花庭耽搁的这段时间有关,也或许是其自身演化到了某个临界点。巡界者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们很可能也监测到了这里的异常。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无波的精神讯息,跨越了遥远的虚空,直接传入荆青冥的识海:
“观测者‘玄’,代表巡天者序列,请求与‘花间修罗’荆青冥阁下进行通讯。”
这道讯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机械的宣告,但其蕴含的技术力,能如此精准地在动荡的虚空环境中定位并传讯,显示了对方极高的文明层次。
荆青冥目光微闪,并未感到意外。祂意念一动,一道蕴含着生灭法则印记的回应便沿着原路传递回去:
“可。”
片刻的沉默后,那个自称“玄”的观测者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得没有任何起伏:
“侦测到‘界墟疤痕’(即万界伤口)活性急剧提升,已接近‘临界阈值’。根据《泛宇宙文明存续公约》第7章第3条,该现象被定义为‘潜在宇宙级灾难’。巡天者序列有权介入调查,并评估相关文明或个体的应对能力及潜在风险。”
“荆青冥阁下,您是目前与‘界墟疤痕’互动最密切、并展现出特殊应对能力的个体。序列议会要求您提供自接触疤痕以来所有的观测数据、能量交互记录,以及您所掌握的、与疤痕起源相关的历史信息。同时,议会需要评估您所掌控的‘异种法则’(指生灭权柄)的稳定性与可控性。”
“请于标准时间单位(72小时)内,前往坐标[数据流]指定的中立星域,接受议会委员会的质询与评估。拒绝或逾期,将被视为对公约的挑战,巡天者序列将保留采取必要措施的权利。”
讯息到此戛然而止,没有给荆青冥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充满了高等文明对“落后”个体那种不容置疑的优越感和程序化的冷漠。
荆青冥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意。
提供所有数据?接受质询评估?如同被审讯的犯人一般?
祂轻轻摩挲着指尖,一朵微缩的黑莲虚影在指间生灭。
“必要措施?” 祂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属于修罗的、掌控生死的漠然与强势。
“看来,这场‘盛宴’,比预想的要更早开席。”
言罢,祂的身影再次淡化,不再是返回花庭,而是朝着“玄”提供的那个所谓中立星域的坐标,一步迈出,融入了无尽的虚空乱流之中。
星域坐标所在,等待祂的,绝不会是和平的质询,而是一场关乎力量、理念以及宇宙未来走向的无声交锋。而荆青冥,已然做好了准备,以修罗之名,踏入这更广阔的棋局。
虚空并非空无一物。在凡人无法感知的层面,存在着能量的潮汐、规则的丝线,以及文明交织出的信息洪流。荆青冥一步踏出,并非简单的空间跳跃,而是以生灭权柄为舟,沿着规则脉络,精准地滑向目标坐标。
那片被指定为“中立星域”的空域,果然非同寻常。它并非自然形成的星系,而是一个巨大的人造结构——数个银白色的环状带交错嵌套,缓缓旋转,中心区域是一片绝对平静的虚空,仿佛连时间流速都被刻意调节过。环状带上遍布着难以理解的几何结构,散发出稳定而冰冷的能量场,将外界的虚空乱流完全隔绝。这里,是纯粹秩序与技术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