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并非空无一物。
于凡人乃至寻常修士而言,跨出世界壁垒,踏入无尽星海,意味着被绝对的死寂与虚无包裹,最终在灵枯力竭中化为永恒的尘埃。
但荆青冥和他的枯荣军所面对的,绝非死寂。
而是一种沸腾的、恶意的、充斥着无尽扭曲与癫狂的“喧闹”。
青冥草所化的星钥悬浮于庞大的枯木王座之前,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青辉,如墨色海洋中的一枚孤灯,艰难地开辟出一条相对稳定的航路。航路之外,是光怪陆离的乱流,扭曲的色彩如同溃烂的伤口中流淌出的脓血,不规则地蠕动着,时而凝聚成不可名状的巨大眼球,冷漠地瞥过这支敢于亵渎虚空寂静的队伍;时而崩散为亿万尖啸的碎片,那声音直接穿透护体灵光,钻入骨髓,撩拨着最深沉的恐惧与疯狂。
枯荣军阵列森严。
千具经过虚空淬炼的枯木卫 silent矗立在改良过的“渡空仙舟”甲板之上,它们身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那是吸收了大量虚空残渣与微弱污染后形成的特殊铠甲。关节处不再是以往的粗糙木质,而是由妖艳的毒花藤蔓缠绕、链结,这些藤蔓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不断吞吐着稀薄的星尘与偶尔飘来的污染碎片,将其转化为维持枯木卫活动的能量。它们眼眶中跳动的不再是幽火,而是极度凝练的、米粒大小的黑莲虚影,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贪婪的吞噬欲望。
更后方,是由遗尘谷投靠而来的半污染者以及后期吸纳的可控污染者组成的战阵。他们身披特制的符甲,上面铭刻着由荆青冥亲自推衍的“枯荣净邪纹”,既能一定程度上抵御虚空低语,也能在战斗中通过阵法将体内难以抑制的污染波动汇入军阵,成为枯木卫的补给或是某种意义上的“污染炸弹”。他们的眼神混杂着恐惧、坚定,以及一丝被荆青冥力量强行压制下的狂热。对于这些早已被原本世界排斥的存在而言,“无间花境”是唯一的庇护所,而荆青冥,是引领他们在这绝望虚空中活下去的唯一神明。
荆青冥独立于枯木王座之巅。
他依旧一袭墨袍,袍袖在无声的虚空能量流中微微拂动。身形看似单薄,却仿佛是整个军阵无可撼动的核心。周身没有丝毫强大的灵压外泄,反而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连周围扭曲的光线和恶意的低语都被悄然吸纳入内,归于沉寂。
他的左眼深处,那朵凝实的白焰黑莲缓缓旋转,白焰与黑炎交织,映照出航路前方常人无法窥见的真实——
那不是简单的能量乱流。
是“规则”的尸骸,是“世界”死亡后腐烂留下的疤痕,是无数古老存在疯狂意念的沉淀。那无处不在的低语,便是这无尽污秽规则发出的呓语。
“花……仙……”
“……归……来……”
“……痛……苦……”
“……融……合……”
断断续续的碎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古老怨憎和一种扭曲的期盼,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
系统界面在意识深处安静地悬浮,数据流平稳地刷过。
【检测到高浓度复合型规则污染(虚空级)】
【吸收效率:17.3%(环境抑制)】
【稳定度:98.5%(白焰黑莲核心镇压)】
【解析进度:0.01%(涉及高位阶信息碎片)】
【警告:前方检测到高强度聚合性恶意实体,疑似“世界残骸守护者”或“污染共生体”】
荆青冥面无表情,指尖轻轻摩挲着王座扶手上自然生长出的一朵黑色小花。花朵微微颤抖,传递来一丝微弱却尖锐的预警。
“近了。”他轻声低语,声音被王座周围的力场约束,只落入身后侍立的几位统领耳中。
遗尘谷主,如今的无间花境副城主墨渊,闻言上前一步。他半边脸庞覆盖着暗紫色的晶石,那是深度污染与某种虚空矿物结合后的产物,此刻正微微发光:“境主,前方能量读数异常飙升,混乱度指数已达到临界点。青冥草星钥的指引光辉正在被压制。”
另一侧,一具格外高大的枯木卫发出低沉的金石摩擦声,它是荆青冥早期炼制的枯木卫统领,灵智稍高于同类:“王……危险……吞噬……”
荆青冥微微颔首。
无需提醒,左眼黑莲映照的视野前方,那一片原本就混乱不堪的虚空,此刻正如同煮开的沥青般剧烈翻腾起来。无数世界的残骸、扭曲的法则线、以及沉淀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恶意能量,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揉捏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蠕动着的轮廓。
星钥的青辉被急剧压缩,只能照亮枯荣军周围不到百丈的范围,之外便是深沉的、翻滚的黑暗。
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之上的巨响撼动了虚空。
咚!
第二声!
伴随着巨响,那庞大的轮廓猛地向内坍缩,旋即疯狂膨胀!
混乱的能量洪流如同海啸般拍击而来,渡空仙舟外的护盾瞬间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枯木卫眼眶中的黑莲幽火骤然炽亮,军阵中的半污染者们齐齐闷哼一声,身上枯荣净邪纹疯狂闪烁,竭力稳定着体内几乎要沸腾的污染。
“稳住阵脚!”墨渊低吼,覆盖晶石的手臂抬起,打出一道道稳固阵法的法诀。
荆青冥依旧矗立不动,袭来的能量乱流在靠近王座三丈范围时便悄无声息地湮灭、吸收,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能量,牢牢锁定了那从沸腾黑暗中最终凝聚成型的“存在”。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怪物。
它大致呈现出一个扭曲的人形,但由无数破碎的山脉、干涸的星河、腐烂的巨兽尸骸、以及哀嚎的灵魂虚影强行拼凑而成。它的体表不断蠕动着,时而裂开巨大的缝隙,露出冷坚硬的、仿佛星球内核般的物质。
它的头颅部位,没有五官,只有三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旋涡。一个旋涡由炽白的恒星火焰组成,却散发着绝对零度的寒意;一个旋涡是纯粹的黑洞,连光线都无法逃逸,却传出亿万生灵的哭泣与诅咒;最后一个旋涡最为诡异,里面流淌着粘稠的、彩虹般的液体,折射出无数世界诞生又毁灭的短暂光影,看久了竟让人产生一种自身存在都被稀释溶解的大恐怖。
三条宛如世界山脉般的臂膀从它的躯干上伸出,一条覆盖着冰冷的金属鳞甲,鳞甲缝隙中流淌着熔岩;一条完全由扭曲的荆棘与惨白的骨刺构成,荆棘上悬挂着干瘪的神魔尸体;最后一条则近乎透明,由压缩到极致的空间断层组成,所过之处,连虚空本身都被切割出道道疤痕。
它仅仅是存在在那里,其庞大的质量与散发的恶意就几乎要压垮这片虚空。青冥草星钥的光芒已经微弱如萤火,枯荣军仿佛变成了风暴中的一叶扁舟。
【警告!检测到“界域级邪神残骸聚合体”(代号:守门者)】
【污染浓度:极度危险】
【规则扭曲度:极高】
【威胁等级:灭世级(局部)】
【建议:立即规避】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回荡。
规避?
荆青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掠过那邪神庞大躯体上无数挣扎哀嚎的灵魂虚影,其中一些,隐约能感受到极其微弱、却同源的血脉共鸣。
花仙遗族。
他们甚至无法彻底死亡,灵魂与残骸被这守门的邪神吞噬、融合,化为了它庞大身体的一部分,永世承受着污染与扭曲的痛苦。
咚!
那邪神没有发出声音,但巨大的恶意冲击再次席卷而来,伴随着一种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混乱狂暴的意志:
“*……离……开……*”
“*……禁……区……*”
“*……归…………*”
“*…………死……*”
枯荣军阵中,一些实力稍弱的半污染者抱头惨叫,眼耳口鼻中开始渗出黑色的血液,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生异变,长出扭曲的肉芽或坚硬的角质。
“净邪纹,最大输出!枯木卫,前置!吞噬溢散污染!”墨渊声嘶力竭地命令着,自身半边晶石脸庞也光芒大放,勉强抵御着那恐怖的精神冲击。
枯木卫沉默地踏步上前,组成一道坚实的壁垒。它们眼眶中的黑莲幽火疯狂旋转,形成一个个微小的旋涡,艰难地吸收着弥散过来的邪神恶念,但它们体表的毒花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碎裂。显然,这守门邪神的污染质量,远超它们以往吸收的任何东西。
荆青冥终于动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离开了枯木王座。
就这么虚立于军阵之前,独自面对那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邪神。
他的身形与邪神相比,渺小得如同尘埃。
但那邪神三个旋涡组成的“面孔”,却同时停止了旋转,牢牢“锁定”了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一种更加凝练的、针对性的恶意如同亿万根尖针,攒刺而来!
荆青冥不闪不避,左眼之中,白焰黑莲骤然加速旋转。
嗡——
一声轻响,并非实际存在的声音,而是规则层面的细微震荡。
以他为中心,一道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黑色领域悄然展开——黑莲领域(初成)!
领域范围并不大,仅能笼罩他周身十丈,但在这十丈之内,那凝练如实质的邪神恶意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无法寸进!
甚至有一部分恶意被领域边缘跳跃的白焰黑莲虚影悄然吞噬、转化,化为精纯的能量补充自身。
邪神那由空间断层构成的臂膀猛地抬起,无声无息地朝着荆青冥所在的位置狠狠一拍!
这一拍,并非简单的物理攻击。所过之处,虚空的结构如同玻璃般层层碎裂,破碎的空间碎片混合着高度压缩的污染能量,形成一道毁灭性的洪流。
“境主小心!”墨渊惊呼。
荆青冥眼神微凝,右手抬起,指尖一朵凝实的黑色莲花苞悄然绽放。
“枯荣……掠夺。”
他轻声说道。
并非针对那邪神本身,而是针对那道攻击洪流周围,那些被邪神力量侵染、但尚未完全崩灭的虚空能量和零星世界残骸!
霎时间,仿佛时光加速了万倍,那些本就黯淡的能量和残骸瞬间失去所有光泽,化为最原始的虚无粒子,其蕴含的微弱生机与能量被强行抽取,汇入荆青冥指尖的黑莲之中。
黑莲光华微盛。
而那道恐怖的攻击洪流,在失去了周围虚空环境的“支撑”与“共鸣”后,威力竟是肉眼可见地减弱了一分!
虽然依旧恐怖,但已非不可抵挡。
荆青冥左手虚握,周身领域之力凝聚,一拳轰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强行吞没的怪异声响。
拳锋与空间洪流碰撞之处,形成一个短暂的漆黑质点,疯狂吞噬着洪流的能量,足足持续了三息时间,才轰然崩散,残余的能量冲击将荆青冥震退数步,袖袍碎裂,露出的手臂上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血纹,但转瞬便被白焰掠过,愈合如初。
他挡住了!
以一己之力,正面化解了守门邪神的一击!
枯荣军阵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士气大振。
那守门邪神似乎顿了顿,三个旋涡再次缓缓旋转起来,传递出更加暴怒、更加混乱的意志。它似乎无法理解,为何如此渺小的存在,能够抵挡它的力量,甚至……窃取它的“食物”?
另外两条臂膀也动了起来!
覆盖金属鳞甲的巨臂燃烧起冰寒的恒星之火,狠狠砸落!
由荆棘骨刺构成的巨臂疯狂延伸,如同一道横贯虚空的血肉荆棘地狱,缠绕绞杀而来!
荆青冥眼神彻底冰冷。
他感受到了压力,但也感受到了……饥饿。
这守门邪神,是阻碍,也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大补之物!
“枯荣军听令。”
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传入每一个将士的耳中。
“结万枯弑神阵,目标,左侧冰火巨臂。”
“墨渊,率净邪营,干扰右侧荆棘骨臂,释放‘百秽崩灵咒’。”
“枯木卫,随我——”
荆青冥左眼黑莲烈焰熊熊燃烧,周身领域第一次主动向外扩张!
“吞了它!”
命令一下,庞大的战争机器骤然开动。
枯木卫沉默地汇聚,千具傀儡的力量通过毒花藤蔓连接,庞大的死寂与掠夺气息凝聚,化作一柄灰黑色的、仿佛能剥夺一切生机的巨大长矛虚影,悍然射向那冰火巨臂!
净邪营在半污染者的嘶吼中结阵,他们不再压抑体内的污染,反而将其引导而出,混合着枯荣净邪纹的力量,化作一道五彩斑斓、却充斥着疯狂与崩坏意味的诅咒洪流,撞向那荆棘骨臂,试图污染、瓦解其结构。
而荆青冥,身影化作一道黑线,不退反进,径直冲向那邪神最为诡异的、由空间断层构成的中央臂膀!
左眼黑莲旋转到了极致,白焰与黑炎几乎要喷薄而出。
【吸收模式过载启动】
【目标锁定:守门邪神·空间臂膀】
【解析:空间法则碎片\/高位污染核心】
【风险:极高】
【收益:极高】
守门邪神狞,而修罗,已亮出噬神的獠牙!
面对那由极致压缩的空间断层构成的、足以轻易切开小世界壁垒的邪神臂膀,荆青冥将黑莲领域的威能催发至当前极限。
十丈领域剧烈震荡,边缘处不再是模糊的透明,而是凝结出无数细微的、不断生灭的黑莲花瓣虚影。这些花瓣每一次绽开与凋零,都强行扭曲、吞噬着袭来的空间切割之力,将其转化为最本源的虚空能量,虽无法完全吸收那磅礴的攻击,却极大地削弱了其威胁。
刺耳尖鸣声响彻虚空,那是规则层面被强行摩擦、撕裂的声音。
荆青冥右臂衣袖彻底化为齑粉,手臂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色符文在游走、亮起,那是高度凝聚的污染力量与自身血脉结合后形成的防御。白焰在经脉中奔腾,不断修复着空间切割带来的细微伤口。
他竟是以自身领域和强悍体魄,硬生生顶住了这足以湮灭星辰的一击!
与此同时。
“万枯弑神!”枯木卫统领发出无声的咆哮,千具枯木卫的力量汇聚到极致,那灰黑色的巨大长矛虚影狠狠钉入了邪神覆盖着冰寒恒星火焰的鳞甲巨臂!
嗤——!
没有鲜血,只有无数冰屑与火焰爆散开来,夹杂着破碎的鳞甲和扭曲的法则碎片。长矛虚影蕴含的“枯荣掠夺”之力疯狂蔓延,所触及之处,那冰寒的恒星火焰竟迅速黯淡、熄灭,坚硬的鳞甲失去光泽,变得脆弱不堪,仿佛经历了亿万年的时光冲刷。巨臂砸落的势头为之一滞,表面出现大片的灰败区域。
另一侧,墨渊率领的净邪营释放出的“百秽崩灵咒”也撞上了那荆棘骨臂。
五彩斑斓的诅咒洪流与布满惨白骨刺和干瘪尸骸的荆棘狠狠冲撞在一起,并没有发生剧烈的爆炸,而是如同强酸泼入了油锅,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
净邪营释放的,是经过荆青冥改良、高度提纯浓缩的混合污染之力,其本质更接近于一种针对能量结构与灵魂链接的恶性崩坏病毒。
邪神的荆棘骨臂固然是极度污染的产物,但面对这种同源却更具针对性的“剧毒”,其内部结构开始发生紊乱。那些惨白的骨刺上浮现出斑驳的彩色污迹,迅速腐蚀、软化;缠绕的荆棘藤蔓变得萎靡不振,悬挂的干瘪尸骸甚至开始溶解,滴落粘稠的黑液。整条臂膀的攻势明显变得迟滞、混乱,甚至有一部分荆棘不受控制地反向扭曲,抽打在自己的躯体上。
守门邪神的三条臂膀攻势,竟在刹那间被全部抵住!
虽然枯木军阵和净邪营都付出了代价——枯木卫体表的毒花藤蔓大面积枯死,本体出现裂纹;净邪营中超过三成的修士吐血倒地,身体异化程度加深,需要同伴立刻压制——但他们确实做到了,为荆青冥创造了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荆青冥左眼之中,那朵凝实的白焰黑莲猛地脱离了他的眼眶,悬浮于身前。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自黑莲中心爆发!
目标,并非整个邪神,而是那条正与他僵持的空间断层臂膀!
【过载吸收:启动!】
这一次,不再是削弱或防御,而是赤裸裸的、狂暴的掠夺!
那由空间断层构成的臂膀,其核心是高度凝练的空间法则碎片与邪神本源的污染能量。此刻,在黑莲的恐怖吸力下,构成臂膀的、原本稳定压缩的空间层面开始剧烈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层层叠叠地荡漾、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