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钱丙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铺板轻响,一个黑影闪入铺中。钱丙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却是个用黑布蒙面之人,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那人低声道:“钱管事,莫要声张,我乃‘一阵风’麾下兄弟,特来寻你。”
钱丙魂飞魄散,颤声道:“好汉……好汉寻我作甚?”蒙面人道:“我们大哥失手,皆因你那件事牵扯出来。如今大哥在狱中,为保性命,或将你我勾结之事供出。大哥让我传话给你,若想平安,速将当初那锭假赃银换回,否则,大家一同上路!”钱丙闻言,更是心惊肉跳,暗道:“此事如何连强盗都知道了?”忙道:“好汉明鉴,那银子在县衙库房,我如何换得?”蒙面人道:“那是你的事!三日之内,若办不成,休怪我等无情!你可知我辈手段,纵然身在牢狱,取你性命亦如反掌!”说罢,也不待钱丙回话,身形一闪,又消失在夜色中。
这蒙面人自然是那老僧安排,故意惊吓钱丙,逼他行动。钱丙遭此一吓,六神无主,果然中计。他左思右想,唯有冒险去李员外家盗取真官银,再设法买通库吏,换出假赃银。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已落入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之中。
再说王氏,依老僧之计,一面派人暗中监视钱丙动向,一面将家中仅存的一件珍贵首饰——一支祖传的赤金点翠明珠簪,托老僧设法变卖,用作活动经费。老僧道:“此簪不凡,或许另有机缘。施主暂且宽心,静待消息。”
老僧携了金簪,并未去当铺,而是径自来到城中最大的客栈“悦来居”,寻了一位在此落脚的外省客商。这客商姓周,名文盛,乃是湖广有名的珠宝商人,见多识广。老僧取出金簪,周客商一见,便吃了一惊,反复观看,尤其是簪头那颗硕大的明珠,其光润晶莹,非同一般。他沉吟道:“老师父,此珠……似乎并非凡品,倒像是南海贡珠中的极品‘合浦珠’,民间罕见。不知此物从何而来?”
老僧便简略说了张家冤情,只道是主家变卖救子。周客商听罢,唏嘘不已,道:“若果是合浦珠,其价值连城,足以救人性命。但此物太过显眼,轻易出手,恐惹祸端。在下有一故交,现任应天府通判,为人刚正。我可修书一封,老师父可携此簪与书信去见通判大人,或可直陈冤情,由上宪干预,方能彻底翻案。”
老僧合十称谢。于是周客商当即修书,详述明珠之贵,并张家之冤。老僧连夜赶往应天府衙。那通判见了故友书信,又见了这稀世明珠,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冤案,自己干预乃是分内之事,且可博个清名。便秘密吩咐得力手下,暗中查访。
再说钱丙,被蒙面人恐吓后,果然铤而走险。他打听到李员外家护院轮值规律,趁一个风雨之夜,翻墙入内,竟真被他找到了藏银之处,偷得一锭五十两的大官银。得手之后,他又咬牙拿出重金,买通了县衙库房一名贪财的小吏,约定次日深夜,潜入库房换银。
这一切,都被通判派出的暗探与老僧安排的人手看在眼里。到了约定之时,钱丙鬼鬼祟祟潜入库房,刚将那锭假赃银换出,忽听得一声锣响,四下火把通明,数十名衙役如从天降,将他与小吏当场拿获,人赃并获。通判大人亲自坐堂,连夜审讯。钱丙见大势已去,只得将如何起意、如何勾结刁整、如何裁赃陷害宝儿之事,一一招供。又派差役即刻捉拿刁整到案,刁整亦无可抵赖,画押招认。
天光放亮,通判即命重升大堂,提审张宝儿一案。县令见上司亲临,惊得面如土色。通判当众出示钱、刁二人供词,并真赃实据,宣布张宝儿无罪释放。那宝儿在狱中受尽折磨,已是形销骨立,出得堂来,见母亲在外等候,母子抱头痛哭,观者无不下泪。
案件既明,通判判钱丙、刁整斩立决,县令贪赃枉法,革职查办。张家生药铺物归原主。王氏与宝儿对通判与周客商千恩万谢,再寻那老僧时,却早已飘然远去,不知踪影,只留话说:“宝儿历此大劫,后福无穷,好自为之。”
宝儿死里逃生,深感世事险恶,亦觉功名如浮云,遂将生药铺交与忠厚的赵乙打理,自己则专心侍奉母亲,闲暇时广读诗书,更研习医道,竟成一方名医,活人无数。他将家中厅堂命名为“还珠堂”,以志不忘那段明珠雪冤的奇遇。后来王氏高寿而终,宝儿娶妻生子,家道复兴,子孙繁衍,皆成栋梁之材。这正是:
奸计图谋终是空,苍天有眼辨鱼龙。
明珠不掩光华色,还向合浦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