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徽州府婺源县有个程家村,村中世代出制墨匠人。话说这程氏墨坊传到程永年手中时,已是第七代。永年膝下独子名唤程墨然,自幼在墨香中长大,三岁能辨松烟,七岁会制墨模,到了十五岁,一手描金点翠的功夫已胜过坊间老师傅。
这年重阳,永年带墨然上黄山采松。父子二人行至莲花峰下,忽见崖柏间紫气升腾。攀看时,发现个隐秘洞窟,内中石台上端坐着具道人遗蜕,羽衣如新,身旁放着个乌木匣。匣中非金非玉,竟是段通体乌黑的怪木,嗅之有异香,触之生温。
永年忙对遗蜕叩首:“无意惊扰仙长,此物若非凡品,乞示下用处。”言毕洞中忽起清风,卷起张丹砂符纸,上书:“墨髓一根,乃千年松心所化。捣粉入墨,能使字迹通灵,墨香百年不散。然需以心血养之,非至诚者不可用。”
父子二人恭敬葬了道人,携墨髓归家。当夜墨然梦见个玄衣老者:“小老儿乃松精墨髓,与尔程家有缘。来日墨坊有难,当以血饲我,可保门户不绝。”
如此过了三年。程家墨坊因墨质超凡,竟被选为贡品。谁知祸由此起——徽州知府周世昌贪暴成性,索要干股不成,竟诬程家“以妖术惑众”,将永年下狱。墨然散尽家财打点,才换得父亲病体支离出狱,未三日便含恨而逝。
临终前永年紧握儿子手腕:“周贼意在墨谱与墨髓...万不可...”话未说完便咽了气。墨然葬父那日,周知府竟派人强夺墨谱。混乱中墨然跌伤后脑,昏死过去。
待醒来时,身在荒山破庙,有个采药老丈正在煎药。原来老丈那日恰在程家后山采药,见惨案发生,趁乱将墨然救出。墨然摸怀中墨髓尚在,墨谱却已丢失,不由悲从中来。
老丈叹道:“老夫姓方,原是汀州府医官。周世昌这狗官,早年在我家乡贪赃枉法,害死我独女。我追查他多年,发现他专靠陷害匠人夺取秘方,上贡邀宠。”
墨然咬牙欲报仇,方老丈按住他:“周贼势大,硬拼不得。他既得墨谱,必开墨坊。老夫有易容之术,你可假扮哑仆混入周府,见机行事。”
次日,墨然染白鬓角,面上涂药起皱,果真化作个苍老哑仆。方老丈修书荐往周府——原来周世昌正重金聘请制墨师傅。
周府墨坊设在后园地窖,机关重重。墨然方入内便心惊:这里竟拘着七八位各地名匠,脚腕都锁着铁链。监工挥鞭喝骂:“三月内制不出极品贡墨,统统喂狼!”
墨然暗中与匠人们以手语交流,得知周世昌得墨谱后,依方制墨总不得法。因缺了最关键一味“墨髓”,所制之墨色浅香淡。狗官疑是匠人藏私,动辄鞭打虐待。
这夜三更,墨然偷偷取出墨髓。那乌木在暗处竟发莹莹微光,忽化作梦中玄衣老者:“小郎君莫怕,我感应到此地拘着无数匠魂冤气。你可削我少许木屑,混入普通墨料,先救众人性命。”
墨然依言削下些许墨髓粉,掺入次日要制的墨坯中。怪事发生——那批墨锭阴干时,满室异香经久不散,成形后黑中透紫,叩之有金玉之声。周世昌大喜,却道是匠人们此前怠工,鞭打更甚。
墨然心中愤懑,夜半对墨髓垂泪。忽闻女子啜泣声,循声至地窖暗牢,见个蓬头垢面的姑娘被铁链锁着。姑娘见他惊慌,墨然忙以手语比划示意自己是哑仆。姑娘哽咽道:“我姓苏,名雪砚,原是歙县砚雕匠人之女。周贼夺我家传血丝砚,杀我父兄,将我掳来试墨...”
正说时,外间传来脚步声。墨然急躲入阴影,见周世昌带着师爷进来。那师爷道:“大人,今岁贡墨虽佳,比过程家当年还差些火候。”周世昌冷笑:“听说程家小子坠崖死了,墨髓定然还在山中。多派些人去找!”又指苏姑娘:“这丫头既不肯雕砚,明日拖出去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