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既然如此,你就让陈芝豹接手北凉,不是更好吗?” 徐凤年缓过神,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他有能力,懂兵法,兄弟们也服他,而且…… 而且这本来就该是他的。”
“不行。” 徐骁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得不容反驳,“芝豹这孩子,心里有股劲,也有恨。他若接手北凉,定会因当年的京城白衣案,对离阳发难。”
徐凤年皱了皱眉:“京城白衣案?那不是……”
“那是离阳皇室的阴谋,可芝豹心里,已经将离阳王朝锁定,如果他接手……。” 徐骁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牌位上,“他若对离阳王朝发难,离阳定会派兵反击,届时那蠢蠢欲动的北莽也会趁机南下,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战。百姓要遭罪,我们北凉的三十万将士也要再流血 —— 我不能让兄弟们做无谓的牺牲,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徐凤年沉默了。他看着那些牌位,又看着父亲鬓角些许的白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不易。父亲不是不想放权,是不敢放;不是不信任陈芝豹,是怕他的恨,毁了整个北凉。这些年,父亲看似威严,实则背着千斤的担子,一边是兄弟的情义,一边是北凉的百姓,他夹在中间,从来都不容易。
“凤年,” 徐骁转过身,拍了拍徐凤年的肩膀,手掌粗糙,却带着温暖的力量,“我让你接手北凉,不是逼你,是信你。你性子软,却重情义,不会让百姓受苦,也不会忘了这些兄弟。”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开了徐凤年心里的闸门。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委屈、不甘,此刻都涌了上来。他吸了吸鼻子,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爹,我不是不想担,是怕…… 怕自己做不好。我从小就跟师父学读书,学下棋,没学过怎么带兵,怎么管北凉。万一我输了,丢了北凉,辜负了您,也辜负了这些叔叔伯伯……”
“谁一开始就会?” 徐骁笑了,伸手擦了擦徐凤年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小时候的他,“我当年也不想当这个北凉王,只想跟你娘守着一个小院,种点田。可兄弟们死了,我不能不管,只能硬着头皮上。你不用跟我一样,按你的法子来就好 —— 你可以用你的书生气,你的情义,守着北凉,守着这些兄弟。”
父子俩就这么站在牌位前,掏心掏肺地聊了起来。徐凤年说了自己的顾虑,说小时候看到父亲打仗回来身上带血,心里有多怕;徐骁说了自己的期望,说希望徐凤年能让北凉的百姓不再挨饿,不再受战乱之苦。他们聊到北凉的危机,北莽的虎视眈眈,离阳的牵制;也聊到家里的事,徐渭熊的严,姜泥的软。
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在父子俩的脸上,影子依偎在一起。外面的太阳慢慢西斜,通道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只有石壁上的油灯,依旧亮着,像无数双眼睛,静静看着这对父子。
聊到最后,徐凤年看着那些牌位,深吸了一口气。他挺直了腰,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犹豫,多了几分坚定。他对着牌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看着徐骁,语气郑重:“爹,我接。”
徐骁的眼睛瞬间亮了,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那是徐凤年很少见的,带着欣慰和轻松的笑。
“但我不会走你的路。” 徐凤年继续说,声音清晰而坚定,“你用刀枪守住了北凉,我想用我的方式 —— 我会读更多的书,学更多的兵法,用情义待百姓,用真心待兄弟。我会守护北凉的梦想,不让它再受战乱之苦;也会保护好家人,不让他们再为我担心。我不会让这些叔叔伯伯的血白流,更不会让你失望。”
徐骁没说话,只是走上前,重重拍了拍徐凤年的背。他的手很用力,拍得徐凤年的背有些疼,却让徐凤年觉得心里暖暖的。千言万语,都藏在这一拍里 —— 有欣慰,有信任,还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许。
“走吧,该上去了,晚了像不那么沉了,脚步也轻快了几分,棉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着股轻松的气息。
徐凤年跟在父亲身后,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牌位。油灯的光映在木牌上,像是那些兄弟在对着他笑。他在心里默默说:“叔叔伯伯,你们放心,以后北凉有我,我会守好它。”
刚走上石阶,徐凤年又回头看了一眼 —— 父亲站在地下空间的入口,身影有些佝偻,跛腿让他的站姿显得有些不稳,可他的背却挺得很直,像一棵经历了风雨的老树,依旧守着这片土地。
父子俩沿着石阶往上走,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快到地面时,徐凤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徐骁低低的泣声,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老兄弟们啊,北凉有人扛着了…… 有人扛着了……”
那声音带着释然,带着委屈,还有压抑了多年的沉重。徐凤年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 —— 他知道,父亲这一刻,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徐凤年先出了秘径,站在听潮亭里,等着父亲。亭外的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光洒在亭内,暖融融的。南宫仆射已经不在角落里了,石凳上只留下一本翻开的武学秘籍,想来是早就走了。
过了片刻,徐骁才从秘径里走出来,脸上已经没了泪痕,只是眼睛还有些红。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徐凤年笑了笑:“走吧,回去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糖糕。”
徐凤年点了点头,跟着父亲往卧房走。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听潮亭的柱子,心里想着那些牌位,还有父亲的泣声,暗暗握紧了拳头 —— 他不会辜负父亲,更不会辜负那些兄弟。
等徐凤年走远了,徐骁却没离开听潮亭。他站在秘径的入口,看着那道缓缓合上的地面,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往通道深处走去 —— 那里,还有一道通往听潮亭第二层的门。
石阶比刚才的更陡,石壁上的油灯更暗,空气中的霉味也更重。徐骁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稳,像是在赴一个重要的约定。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道厚重的石门出现在眼前。石门是玄铁做的,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中间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上已经锈迹斑斑,但是这个锁却一直没有锁上。
徐骁抬手,摸了摸石门上的花纹,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老朋友,快了。”
他知道,石门后面,囚禁着一个人,一个被自己关了几十年的人。那人是当年江湖上最厉害的剑神,也是他为徐凤年留的最后一道屏障。
“凤年答应接手北凉了,” 徐骁对着石门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期许,“他还需要再一次游历江湖,多见识些人情世故,多学些本事。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 有你在,我才能放心让他走。”
石门静静立在那里,没有回应,只有石壁上的油灯,火苗轻轻跳动着,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徐骁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往回走。夕阳的光从秘径的入口照进来,映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北凉的未来,终于有了着落;而那些藏在暗处的秘密,也该慢慢揭开了。
————————————————
正所谓:
渭熊归北凉一月,学宫三帖催归急。
文超恩师才学厚,学宫留她把课授。
待得渭熊离府去,王府上下松口气。
徐骁见儿心已动,带往听潮亭下弄。
地下忽现牌位列,五六百个映灯斜。
世子震撼魂未定,父子掏心诉真情。
愿接北凉担重任,不用父法用己论。
骁喜告慰亡者语,独向暗层寻旧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