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
一场冰冷的秋雨,冲刷着朝歌城的青石长街,也浇灭了李贤府邸的最后一缕烟。
断壁残垣在雨幕中,像一具丑陋的骨骸。
金殿早朝的钟声响起,沉闷压抑,穿不透厚重的云层。
大殿之内,数百名文武百官垂首肃立,气氛比殿外的阴雨天,更加凝重。
百官之首,相国费仲一身崭新朝服,往日的跋扈与傲慢尽数收敛,脸上只剩下一种刻意为之的沉痛与愤慨。
他一步出列,对着九龙御座上的殷寿,轰然下拜。
“大王!”
“臣,有本启奏!”
殷寿斜靠在王座之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上的龙首,眼皮都未曾抬起。
“讲。”
费仲抬起头,声音里灌满了悲愤,响彻整座金殿!
“启奏大王!昨夜三更,大理寺少卿李贤府邸,无故失火,火势滔天,百年府邸,付之一炬!”
“李贤乃我大商三品重臣,其府邸失火,绝非天灾,而是人祸!”
“臣斗胆,此事,与督查司查案,脱不了干系!”
话音落下。
整个金殿的空气,瞬间凝固。
数百道目光,如利剑出鞘,齐刷刷地刺向队列末尾。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素衣的身影,与这满堂的锦绣官袍,格格不入。
姬发。
作为督查司,他今日也上朝了。
面对费仲的当众发难,面对那数百道惊疑、幸灾乐祸、怨毒的目光,姬发面沉如水。
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费仲身侧,中大夫尤浑低眉顺眼,眼观鼻,鼻观心,肥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好戏,终于来了。
御座之上,殷寿终于睁开了眼,目光落向费仲。
“你的意思,是姬发纵火?”
“臣不敢妄言!”费仲再次躬身,声音却拔高了八度,“但督-查司昨日刚刚查封大理寺,夜晚李贤府邸便遭此横祸,其中蹊跷,不得不令人深思!”
“李贤乃协办比干逆党案的重要官员,其府中,藏有大量相关卷宗文书!”
“如今一场大火,所有证据都可能化为灰烬!”
“大王!督查司行事操之过急,手段酷烈如匪盗!非但无功,反而有罪!此乃毁灭证据,祸乱朝纲!”
费仲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百官心头。
他直接将“办事不力”和“毁灭证据”两顶天大的帽子,死死扣在了姬发的头上。
“臣附议!”
“臣附议!”
费仲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党羽,立刻如潮水般涌出十几人。
“大王!督查司乃国之重器,岂可交予一戴罪质子!”
“西岐蛮人,只知烧杀抢掠,焉能查我大商国之大案!”
“请大王收回成命,将姬发重新收押天牢,以正国法!”
一时间,朝堂之上,声浪滔天。
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那个沉默的年轻人。
殷寿的目光,缓缓从费仲那张涨红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风暴中心的姬发身上。
“姬发。”
“你有何话说?”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他们死死盯着姬发,想看看这个搅动了朝歌风云的西岐质子,要如何应对这泰山压顶的攻讦。
是会跪地求饶,还是会暴起狡辩?
姬发终于动了。
他缓步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
他没有看费仲,也没有看那些叫嚣的官员。
他只是对着御座上的殷寿,平静地行了一礼。
“回大王。”
“臣,无话可说。”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整个金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无话可说?
这是什么意思?
默认了?放弃了?
费仲的眼中,闪过一丝抑制不住的狂喜与轻蔑。
黄口小儿,终究是黄口小儿!三两句,就让你哑口无言!
“但是。”
姬发话锋陡然一转。
“臣有一样证物,要呈给大王。”
他说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丝绸布料。
一块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上面用血画着一个狰狞“鬼”字的丝绸布料。
正是那块云丝血布!
一名内侍快步走下台阶,双手颤抖地接过血布,呈到了殷寿的面前。
殷寿的目光,落在那块布上,眼神微微收缩。
“大王。”
姬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此物,乃‘无面’杀手所留。”
“昨夜,臣挑灯夜读,查阅从大理寺取回的卷宗,终于发现了一丝线索。”
“绘制这‘鬼’字的血迹之中,混杂着一种特殊的颜料。”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全场。
“凤仙朱。”
凤仙朱!
这两个字一出口,不少见多识广的老臣,脸色齐齐一变。
那是宫中贵妃品级,才能使用的口脂颜料!
一两,值百金!民间,根本无处可寻!
“一个杀手组织,为何会用宫中贡品,来绘制他们的杀人标记?”
姬发提出了一个无人能答的问题。
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
“臣顺着这条线索,连夜查阅了宫中内务府贡品发放的记录。”
“发现,上个月,有一批‘凤仙朱’,由大王您亲手赏赐给了后宫……”
他的声音,故意拖长,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鼓,敲在费仲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