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被这句话噎得没说出话来,看着解雨臣眼里那点藏不住的执拗,忽然叹了口气:“得,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麻烦。喜欢就喜欢了,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拍了拍解雨臣的肩膀,“不过胖爷我跟你说,真要是认准了,就别怂。那冰块脸再硬,还能扛得住你解雨臣的水磨功夫?”
解雨臣没说话,只是往白泽那边看了一眼。对方刚好擦完剑,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来,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又漠然移开,仿佛只是看了块路边的石头。
“难啊。”解雨臣低声道,像是在跟胖子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
胖子刚要再说点啥,就见吴邪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地问:“你们俩嘀咕啥呢?是不是在说小哥又给我留野果了?”他手里攥着颗红果,笑得一脸傻气。
张起灵不知何时站在了吴邪身后,见他看过来,默默递上另一颗更大的果子。
胖子瞅着这俩,又瞅着那边一个冷一个闷的白泽和解雨臣,忽然觉得这破林子比斗里还热闹。他大手一挥:“吃!先吃饱了再说!管他什么道不道的,填饱肚子才是硬道理!”
解雨臣被他逗得笑了笑,拿起兔腿狠狠咬了一口。也是,路还长着呢,急什么。
而白泽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掠过解雨臣带笑的侧脸,握着剑鞘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紧。
火堆噼啪作响,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霍秀秀啃着烤得焦香的兔肉,眼睛却没离开白泽那边,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苏九儿:“你看他那背影,硬得跟块千年寒玉似的,真就一点动静没有?”
苏九儿指尖转着个空了的竹筒,瞥了眼正跟张起灵分野果的吴邪,又瞅了瞅被胖子缠得没法子、正给他挑兔筋的解雨臣,轻嗤一声:“动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是白泽这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主儿,怕是早就把‘情’字从字典里抠出去了。”
“抠出去也能再粘回来啊。”霍秀秀不服气,“你没瞧见刚才花儿爷笑的时候,他握剑鞘那手?指节都泛白了,别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呢。”
正说着,解雨臣像是察觉到她们的目光,抬眼望过来,嘴角还带着点笑意,眼底却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他冲两人举了举手里的兔腿,算是打了招呼,转头却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白泽——那人不知何时坐到了离火堆稍远的石头上,正望着林子里沉沉的黑暗,侧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瞧不出情绪。
胖子不知啥时候凑到了霍秀秀和苏九儿旁边,嘴里还塞着肉,含糊不清地说:“你们俩小丫头片子别瞎嘀咕,胖爷我瞅着有戏。上次在断魂崖,白泽那剑可是先护着花儿爷的,比护吴邪都快。”
“那是因为花儿爷当时离崖边近!”苏九儿挑眉。
“近也不能那么快啊!”胖子急了,“那剑气绕着花儿爷转了三圈才出去,这叫啥?这叫下意识!”
吴邪刚好听见后半句,抱着个野果走过来:“下意识咋了?白泽本来就护着我们啊。”他说得一脸理所当然,张起灵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颗没递出去的青果,见白泽那边没人,竟默默走过去,把果子放在了他旁边的石头上,啥也没说就回来了。
白泽低头看了眼那颗青果,果皮上还沾着点露水,透着新鲜的气儿。他指尖悬在半空,半晌,还是收了回来,目光却重新落回火堆边——解雨臣正被胖子逗得笑出声,肩膀微微颤着,月光落在他发梢,镀了层柔和的银边。
忽然林子里传来几声夜鸟的啼叫,白泽猛地站起身。众人都警觉起来,解雨臣几乎是瞬间就握住了腰间的软鞭,吴邪也往张起灵身边靠了靠。
“有东西过来了。”白泽的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带灵气,不弱。”
话音刚落,林子里就窜出几道黑影,速度快得像风,直扑火堆而来。白泽的剑“噌”地出鞘,寒光一闪就迎了上去。解雨臣足尖一点,软鞭如灵蛇般甩出,正好缠住一道绕后的黑影。
“是影魅!”苏九儿低呼,“小心它们的爪子,带毒!”
混乱中,一道黑影突破白泽的剑气,直扑解雨臣面门。解雨臣侧身避开,手腕翻转想捆住对方,却没留意另一道黑影从斜后方袭来。
“小心!”吴邪惊叫出声。
就在这时,一道更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精准地劈在那黑影身上,瞬间将其打散成黑烟。解雨臣回头,正撞进白泽的眼里——那里面没有平日的漠然,竟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急切,虽只一瞬,却像火星落进了干柴堆,在他心里“轰”地燃了起来。
白泽别开眼,冷声道:“专心点。”
解雨臣却忽然笑了,软鞭一甩,缠住最后一道黑影,回头冲白泽扬了扬下巴:“谢了,神君。”
白泽没答话,收剑回鞘的动作却慢了半拍。
等黑影散尽,胖子拍着胸口道:“吓死胖爷了!不过刚才那一下,白泽你够意思啊!”
霍秀秀和苏九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点“果然如此”的笑意。吴邪拉着张起灵检查有没有人受伤,见解雨臣没事,才松了口气,却发现张起灵正望着白泽,眼神里带着点了然。
解雨臣走到白泽身边,捡起他刚才没动的那颗青果,擦了擦递过去:“尝尝?挺甜的。”
白泽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指尖修长,虎口处还有点刚才握鞭磨出的红痕。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
“挺甜的。”白泽低声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解雨臣愣了愣,随即笑开了,眼里的执拗终于染上了点暖意。
远处的胖子捅了捅霍秀秀:“瞧见没?我说啥来着?这冰块,快化了。”
霍秀秀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还早着呢,不过……有盼头了。”
火堆依旧在烧,林子里的风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悄悄蔓延开的那点不一样的气息。白泽握着那颗青果,果皮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心里却莫名地有点发烫。他偷偷抬眼,解雨臣正望着他笑,眼里的光比火堆还亮。
这一次,他没躲开。
青果的清甜还在舌尖萦绕,白泽却已收回目光,周身的温度仿佛瞬间回落,又成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解雨臣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握着软鞭的手不自觉收紧。他早该想到的,刚才那半分柔和,或许只是错觉。
“解雨臣,”白泽开口,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不必如此。”
解雨臣的心沉了沉,却还是强撑着笑了笑:“白泽神君这话是什么意思?一颗果子而已,何必这么严肃。”
“我不是说果子。”白泽转头看他,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清晰的疏离,“你我之间,不该有这些旁的牵扯。”
这话像块冰,狠狠砸在解雨臣心上。他张了张嘴,想问“旁的牵扯是什么”,却见白泽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吴邪和张起灵——吴邪正拿着片叶子给张起灵擦手,察觉到视线,还傻乎乎地冲这边挥了挥手。
“你们三个,”白泽的声音冷了几分,“都一样。”
吴邪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愣在原地。张起灵也停下动作,静静地望着白泽,黑眸里情绪难辨。
胖子刚要发作,被霍秀秀一把拉住。苏九儿皱着眉,显然也没料到白泽会突然把话说得这么绝。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挑眉道:“白泽神君这是怕了?怕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喜欢’,扰了你这无情无欲的清修?”
“我无需怕什么。”白泽的语气没有波澜,“只是分内之事,当守本分。我护你们,是因你们于世间有大义,而非其他。这份责任,不该被杂念玷污。”
“杂念?”解雨臣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在你眼里,我们的心意,就只是杂念?”
“于我而言,无用。”白泽说得干脆,“我没有心,亦不需要这些。你们该专注于自己的路,而非在我身上浪费心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一字一句道:“往后,只论同伴,不谈其他。逾矩的话,不必再说;逾矩的事,不必再做。”
说完,他转身走向林子深处,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火堆旁一时寂静无声。吴邪捏着手里的叶子,眼圈有点红:“他……他怎么能这么说?”
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只是望向白泽消失的方向,眸色沉沉。
解雨臣低头看着手里啃了一半的兔腿,刚才被暖意驱散的苦涩再次翻涌上来,比兔肉的腥气更甚。他笑了笑,把兔腿扔回石桌:“行啊,神君说得对,是我逾矩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点执拗,没被这盆冷水浇灭,反倒像被风助了势,隐隐燃得更旺了些。
胖子瞅着这架势,憋了半天,狠狠骂了句:“这破冰块!真是油盐不进!”
霍秀秀叹了口气:“他这哪是拒绝,分明是在自己给自己划界限呢。”
苏九儿望着林子深处,若有所思:“他说自己没有心……可真要是无情,又何必费这番功夫说这些?”
夜风穿过树林,带起一阵沙沙声,像是谁在无声叹息。白泽站在树影里,握着剑鞘的手又在收紧,指节泛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几道复杂的目光,有失落,有不甘,还有……他不敢深究的执拗。
“这样最好。”他对自己说,“护他们周全,已是极限。再多一分,便是劫难。”
只是心口那处从未有过异动的地方,却在这时传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抽痛。白泽皱了皱眉,将这异样归结为夜风太凉,转身往更深处走去,仿佛离得远了,就能真的斩断那些不该有的牵连。
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落了根,哪怕只是一瞬的触碰,也足以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悄悄发了芽。
林子深处的月光碎成一地银斑,白泽背靠着古树,指尖捏着个通体漆黑的瓷瓶。瓶塞拔开的瞬间,一股极淡的苦涩气息散开,带着不容错辨的凛冽——那是绝情丹,能断七情,绝六欲,是他早年为防心魔滋生炼就的东西。
他倒出一粒深褐色的药丸,入手冰凉,像块淬了寒的铁。方才那点莫名的抽痛还在心头萦绕,解雨臣带笑的眼、吴邪愣怔的脸、张起灵沉沉的眸……那些画面在脑子里转得烦人,连带着握剑的手都添了几分滞涩。
“不该有的东西。”白泽低声自语,将药丸扔进嘴里。
苦涩瞬间漫过舌尖,顺着喉咙往下钻,像有条冰线直直扎进心口。方才那点刚冒头的暖意被瞬间冻结,连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抽痛也一并被碾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里那点刚刚发了芽的、名为“在意”的东西,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连根拔起,连带着土壤都被冻成了冰。
片刻后,那股寒意散去,心口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茫。再想起方才火堆旁的种种,竟像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画,解雨臣的笑、吴邪的红眼圈、张起灵的沉默,都成了模糊的色块,激不起半分波澜。
“这样才对。”白泽收起瓷瓶,指尖的凉意漫到心底,让他整个人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比去时更稳,眼神也重归往日的漠然,仿佛方才那个会因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指尖泛白的人,从不存在。
火堆边的众人还没散去,只是气氛沉得厉害。解雨臣正低头用树枝拨弄着火星,侧脸在火光里显得有些落寞。吴邪靠着张起灵,嘴里嘟囔着什么,声音不大,却带着委屈。胖子和霍秀秀、苏九儿凑在一起,脸色都不太好看。
见白泽回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白泽像是没看见那些复杂的眼神,径直走到石桌旁,拿起自己的剑鞘,动作利落地将剑归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夜深了,轮流守夜。”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拒绝时更冷,带着一种纯粹的指令感,“我值第一班。”
解雨臣捏着树枝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他,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点什么——哪怕是一丝动摇,一点残留的温度。可没有,那里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干净得彻底,连他的影子都映不进去。
心,像是被那绝情丹的寒气隔着老远冻了一下,钝钝地疼。
“知道了,神君。”解雨臣松开手,树枝落在地上,发出轻响。他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我值第二班,吴邪你第三,小哥收尾,如何?”
吴邪闷闷地应了声“好”,张起灵也点了点头,没人再看白泽。
胖子啧了声,想说什么,被霍秀秀狠狠瞪了一眼,把话咽了回去。苏九儿望着白泽的背影,眼神复杂——那背影依旧挺拔,却比以往更像一座孤山,连风都绕着走。
白泽走到火堆对面的石头旁坐下,剑放在手边,目光投向黑漆漆的林子,一动不动,像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夜色渐深,火堆的火势弱了些。解雨臣靠在树上假寐,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那边。白泽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呼吸都轻得听不见。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白泽第一次出手救他时,也是这样,干净利落,不留余地,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原来,一直都是这样。
解雨臣闭上眼,将那点残存的念想压下去。也好,断得彻底,省得牵牵绊绊。
天快亮时,第一缕晨光穿透林叶,落在白泽脸上。他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解雨臣——那人靠在树上睡着了,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太好的梦。
白泽的脚步顿了半秒,握着剑鞘的手习惯性地收紧。
但这一次,心口没有任何异样。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大步走进林子深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光里,仿佛从未在这火堆旁停留过。
只有落在石桌上的那枚青果,不知何时被风吹得滚到了地上,沾了点露水,渐渐失去了昨日的清甜。
日子像林子里的风,呼呼啦啦往前跑。
白泽依旧是那副样子,话少,眼冷,护着众人时干脆利落,转过身就变回那座谁也攀不上的孤山。绝情丹的效力似乎彻底稳固了他的“无情”,面对解雨臣偶尔递过来的水囊、吴邪塞给他的野果、张起灵默默放在他脚边的干净布条,他照单全收,却从不多看一眼,更遑论回应。
可有些东西,藏得住表面,藏不住根。
吴邪还是会下意识地往白泽身边凑。遇到岔路,他会先看白泽的眼神,仿佛那里面藏着方向;烤东西时,总多烤一份递过去,理由是“胖爷吃不完”;甚至夜里讲笑话,眼角的余光总瞟向那个最沉默的角落,哪怕对方连嘴角都没动一下,他也能自己乐呵半天,仿佛讲笑话的本身,就是为了让那人听着。
张起灵话不多,心思却藏得深。他不会像吴邪那样咋咋呼呼,也不会像解雨臣那样带着点试探的锋芒,只是用行动一点点铺陈。白泽的剑穗松了,第二天就会出现在他手边;夜里守夜,他会悄悄往白泽那边的火堆添块木柴;遇到难缠的灵物,他总会站在离白泽最近的位置,后背相抵时,能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了一瞬——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他记很久。
解雨臣最是藏得滴水不漏。他不再刻意搭话,不再用那双勾人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可落在白泽身上的心思,却像他腰间的软鞭,看似松松垮垮绕着,实则处处都在。白泽皱眉时,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白泽剑上沾了不易察觉的灵毒,他会借着分食物的功夫,不动声色地递过解百毒的草药;甚至连白泽习惯喝的水要温到什么程度,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倒在竹筒里递过去,只说是“顺手晾的”。
胖子看得直咂嘴,私下跟霍秀秀嘀咕:“你说这仨,明着不较劲了,暗里比谁都能扛。白泽那冰块再硬,也架不住这么温水煮青蛙吧?”
霍秀秀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她眼里的了然:“扛着才好呢。真要是断干净了,那才叫可惜。你瞧白泽这几日换下来的衣物,边角都缝补过了,针脚那么细,除了花儿爷谁有这手艺?还有上次吴邪发烧,半夜喊渴,是谁没吭声递了水?张起灵放他脚边的布条,第二天不就缠在他手腕上了?”
苏九儿在一旁听着,忽然轻笑一声:“绝情丹能断七情,却断不了习惯。他护了他们那么久,早就把‘在意’刻进骨子里了,哪是一颗药丸能剜掉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异动。白泽的剑“噌”地出鞘,众人立刻戒备起来。这次来的是只千年树精,枝蔓如铁,缠得人动弹不得。白泽的剑气虽利,却架不住对方枝蔓再生,渐渐落了下风。
“左边!”解雨臣的软鞭突然甩出,缠住一根最粗壮的枝蔓,硬生生拽偏了方向。吴邪趁机扔出符咒,张起灵的黑金古刀直劈树精核心。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竟在瞬间撕开了一道缺口。
白泽眼神一凛,剑气凝聚,直刺树精命脉。
树精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枝蔓疯狂反扑,一根毒刺直奔白泽后心而去。
“小心!”三人几乎同时出声。
解雨臣的软鞭先一步缠上毒刺,吴邪的符咒紧随而至,张起灵已挡在白泽身前。
毒刺被挡开的瞬间,白泽的剑气也刺穿了树精的核心。
一切尘埃落定,众人都松了口气。解雨臣收鞭时,手腕被毒刺的余劲扫到,划了道血痕。他刚想藏起来,就被白泽抓住了手腕。
“别动。”白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药膏,仔细地涂在他伤口上。
指尖相触,解雨臣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头望去,白泽的眼神专注,眉头微蹙,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药膏涂完,白泽立刻松开手,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转身去看吴邪和张起灵有没有受伤。吴邪正被张起灵检查手臂,见白泽望过来,下意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张起灵也抬眼看他,黑眸里平静无波,却比往日多了点温度。
白泽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可没人看见,他转身的瞬间,握着瓷瓶的手,指腹反复摩挲着瓶身,那里还残留着解雨臣手腕的温度。
火堆重新燃起,解雨臣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药膏,忽然笑了。吴邪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瞧见没?我就说他不是真的冷血。”
张起灵默默递过一块干净的布,示意解雨臣包扎。
解雨臣接过布,往白泽那边看了一眼。那人正背对着他们整理剑鞘,晨光落在他肩上,竟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有些喜欢,藏起来,反而更绵长。
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就算被冰雪冻过,只要根还在,总有破土而出的那天。
他们不急,等得起。
那夜白泽独自走到林子最深处,月光穿不透浓密的枝叶,四周黑得像泼开的墨。他从怀中摸出个比装绝情丹更小的瓷瓶,瓶身泛着冷冽的光,里面装的是他早年炼制的无情丹——比绝情丹更霸道,不仅断情绝欲,更能将心底滋生的所有牵绊连根铲去,不留一丝余地。
指尖捏着那粒灰黑色的药丸,比绝情丹更冰,几乎要冻透骨头。白日里给解雨臣涂药膏时的触感、吴邪冲他笑时的小虎牙、张起灵递布条时平静的眼神……这些本该被绝情丹压下去的画面,竟像活过来似的在眼前晃。他甚至清晰地记得,树精毒刺袭来时,三人同时喊出的“小心”,那声音里的急切,像针一样扎在他本该麻木的心上。
“不能这样。”白泽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林子里发颤。他是要护他们周全的,可这份护,该是纯粹的责任,不该掺杂这些让他心神动摇的东西。方才指尖触到解雨臣伤口时的微麻,握着瓷瓶时的滚烫,都是不该有的破绽。
他仰头将无情丹吞了下去。
没有苦涩,只有一股极寒的气,从喉咙直灌进心口,像是瞬间冻住了五脏六腑。比上次吃绝情丹时更狠,那股力量不是拔起新芽,而是直接将土壤翻了个底朝天,连带着那些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根须,一并冻成齑粉。
等他走回营地时,火堆已只剩残烬。吴邪和张起灵靠在一起睡熟了,解雨臣坐在离火堆最近的石头上,手里攥着块布,像是在等他。
见他回来,解雨臣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随即又压下去,只淡淡道:“回来了?我守最后一班,你去歇着吧。”
白泽没看他,也没说话,径直走到自己常坐的石头边躺下,背对着火堆,连呼吸都调得又平又稳,仿佛刚才在林子里剜心剔骨的人不是他。
解雨臣望着他的背影,手里的布攥得更紧了。方才那瞬间的松动,是错觉吗?可这人身上的气息,似乎比往日更冷了,冷得像刚从万年冰窖里走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白泽像是变了个人。
吴邪递野果,他接过来,转身就递给了胖子,理由是“我不需此物”;张起灵帮他系好剑穗,他解下来重新系,动作里带着刻意的疏离;解雨臣递过温好的水,他接过去,却放在石桌上直到凉透,再也没碰过。
一次过独木桥,吴邪脚下打滑,眼看要摔进桥下的激流,白泽的剑鞘及时勾住了他的衣领。可不等吴邪道谢,他就松了剑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站稳。”没有多余的眼神,甚至没看吴邪吓白的脸。
还有次遇到沼泽,解雨臣的软鞭缠上树干时带起了毒瘴,呛得他咳了两声。张起灵立刻递过解毒丸,白泽就在旁边,却只是冷眼看着,直到解雨臣缓过来,才开口:“继续走,天黑前要出沼泽。”
胖子终于忍不住了,趁白泽走远,憋红了脸骂:“这他娘的哪是无情丹,这是把心给剜了吧!邪门了!”
霍秀秀看着解雨臣把那瓶没动过的温水倒掉,轻声道:“他这是跟自己较劲呢。”
解雨臣低头擦着软鞭,鞭梢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声音听不出情绪:“较劲也没用。有些东西,不是他想断就能断的。”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白泽的声音,比往日更冷:“有埋伏,戒备。”
这次来的是猎灵阁的死士,个个悍不畏死。白泽的剑气横扫,却故意站在离吴邪三人最远的位置,仿佛要划清界限。可当一支淬毒的弩箭直奔吴邪后心时,他的剑还是先一步挡在了前面。
毒箭被震飞,白泽的手背却被溅起的毒液灼出一块黑斑。他像没察觉似的,转身继续迎敌,动作狠戾得不像在护人,倒像在发泄。
解雨臣的软鞭突然缠上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拽:“有毒!”
白泽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冷得像冰:“放手。”
“放你娘的屁!”胖子的吼声从旁边传来,“你他娘的手都快烂了,还硬撑什么!”
张起灵没说话,直接将一瓶解毒膏扔到他怀里。吴邪趁机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白泽!你别这样!”
怀里的解毒膏烫得像火,吴邪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带着温度。白泽的动作僵住了,心口那片被冻成冰的地方,竟传来一声细微的碎裂声。
他看着吴邪泛红的眼睛,看着解雨臣紧抿的唇,看着张起灵递过来的药膏,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滚。”他低声说,声音却在发颤。
可没人动。
解雨臣捡起他掉的剑,塞进他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里,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要打一起打,要走一起走。你想断?问过我们了吗?”
白泽望着他们,眼里第一次露出茫然。无情丹不是该让他彻底麻木吗?为什么看着他们的脸,心口那道裂痕越来越大,疼得他喘不过气?
远处的死士再次扑来,白泽下意识地将三人护在身后,剑气重新凝聚,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阳光穿过树林,照在他手背上那块黑斑上,也照在他眼底那片融化的冰水里。
有些药,能断情,却断不了命里的羁绊。
他或许能对自己狠,却终究抵不过他们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