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来了”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苗寨的夜空里炸响。
对寨子里的人来说,这四个字不是简单的警报,而是刻在骨血里的噩梦,是悬在头顶几十年的斧头,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落下血淋淋的回忆。
几十年前的硝烟虽然早已散去,但断壁残垣间的血腥味、亲人倒下时的呼喊声,却从未从任何人的脑海里消失。
“血债血偿”这四个字,此刻正从每个人的心里冒出来,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带着滚烫的恨意,让整个苗寨都动了起来。
不只是阿虎家灯火通明,寨子里每一间木楼都亮着光。
有的人家在磨镰刀,刀刃划过磨刀石的声音格外刺耳;有的人家在检查蛊虫陶罐,把封罐的红布系了又系。
还有的人家聚在一起,压低声音商量着对策,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同仇敌忾的坚定。
太多家庭曾是幸福的有抱着孩子哼歌的母亲,有围着火塘喝酒的父亲,有在院子里追闹的孩子,可就是因为当年鬼子的闯入,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苗寨曾变成人间地狱,如今,没人愿意让那场噩梦再重演一次。
寨子东头的一间木楼里,灯火格外亮。屋里没有磨刀声,也没有议论声,只有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老人叫王贵川,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头发和胡须都白得像雪,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只有一双眼睛,偶尔会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的左腿空荡荡的,裤管被仔细地系在轮椅上那是1943年的一场战斗里,被日军的炮弹炸断的。
当年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是苗寨的老乡救了他,给他治伤,还让他留在了这里。
后来他娶了寨里的阿妹,生了个儿子叫王大宝,如今儿子也四十多岁了,成了寨子里的壮劳力。
这些年,王贵川没闲着,他在寨子里办了个小学堂,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还会给孩子们讲当年抗战的故事,只是每次讲到自己断腿的那场战斗,他都会停下来,盯着墙上挂着的那把鬼头刀,半天不说话。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靛蓝苗服的汉子走了进来,是王大宝。
他刚从祠堂回来,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严肃,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攥着的腰带都快被捏变形了。
他进门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可轮椅上的王贵川还是立刻转过了头。
“爹,您还没睡啊?”王大宝赶紧挤出个笑脸,想把脸上的凝重藏起来。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也知道那段往事在父亲心里有多重,实在不想让老人再为这事操心。
王贵川却没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儿子,眼神里带着探究:“大宝,大长老急匆匆叫你们去祠堂,到底出啥事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有力,“刚才祠堂的钟响了,还是三长两短的,不是逢年过节,也不是出了天大的事,绝不会敲那钟。你快跟爹说,到底咋了?”
王大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瞒不过去。他走到父亲身边,蹲下来,想了半天,才开口:“爹,您先别激动,听我说……”
“我不激动,你快说!”王贵川急得用手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是不是寨子里出了啥乱子?
还是山外有人来捣乱了?
你快说啊!”他越说越急,胸口微微起伏着,手紧紧抓住了轮椅的扶手,指节都有些发白,看样子恨不得立刻从轮椅上站起来。
王大宝见父亲这样,再也不敢瞒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爹,是……是鬼子来了。
小林和灵儿在后山看见的,有鬼子潜入咱们寨了,他们想挖当年日军侵华时藏在这儿的黄金,还说要让同伙装成收山货的进寨运走。
他们手里有枪,还……还想杀了咱们寨子里的人,免得走漏风声。”
“鬼子……又是鬼子!”王贵川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瞬间瞪圆了,原本有些混浊的眼神里,一下子爆发出骇人的光。
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都没察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1943年……1943年……他们又来害咱们了!”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了几十年前。
那时候他还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跟着部队在前线打仗,日军的炮弹像下雨一样落在阵地上,他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他自己也被炮弹炸伤了腿,躺在死人堆里,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后来是苗寨的老乡冒着危险把他救了回来,可他永远忘不了,当时苗寨里的惨状房子被烧了,乡亲们被杀害了,到处都是哭声和血腥味。
那些鬼子的模样,那些残忍的手段,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快!拿我的刀来!快啊!把我的刀拿来!”王贵川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声音里带着颤抖,却充满了力量。
他抬起手,指着墙上挂着的那把鬼头刀那刀是他当年从军的时候村里面的老铁匠打的鬼头刀,刀身很长很重刀柄上刻着狰狞的鬼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刀身依旧泛着冷光,只是一直被红布裹着,挂在墙上,没人敢动。
王大宝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墙上的鬼头刀取下来,递到父亲手里。
他知道这把刀对父亲的意义,这不仅是一把武器,更是父亲对战友的思念,对鬼子的恨意。
王贵川双手接过鬼头刀,动作格外轻柔,像是在抚摸多年未见的老伙计。
他慢慢解开裹在刀身上的红布,冷冽的刀光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他用手指轻轻划过刀身,嘴里喃喃自语:“老伙计,这么多年了,委屈你了。
现在,又可以和你并肩作战了。”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亮,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脸上露出了一抹带着恨意的笑容:“当年,我就是用你砍下了十八个小鬼子的狗脑子,让他们为死去的战友偿了命。
没想到啊,老子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再用你,再砍这些鬼子的狗脑子!
好!好啊!就算是死,我也瞑目了!”
“爹,您别激动,您的腿不好,不能再打仗了。”
王大宝看着父亲激动的样子,心里又担心又难受,忍不住劝道。
“我的腿不好?可我的手还在!
我的刀还在!”王贵川瞪了儿子一眼,语气坚定地说,“当年我断了腿,苗寨的乡亲救了我,我在这寨子里住了几十年,这里就是我的家,这里的乡亲就是我的亲人!
现在鬼子要来害我的亲人,我怎么能不管?
就算是坐着轮椅,我也要拿着刀,跟他们拼了!”
他顿了顿,又对着儿子说:“快,把磨刀石给我!
我要好好打磨我的老伙计,让它变得更锋利,这样子才能一刀砍下那些狗东西的脑袋,让他们为当年的血债偿命!”
王大宝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劝不动了。
他只好转身去厨房,拿来了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磨刀石,放在父亲的轮椅前,又往上面洒了点水。
王贵川把鬼头刀放在磨刀石上,双手握住刀柄,开始慢慢打磨起来。
他的动作虽然有些缓慢,却很有力,每一次打磨,都像是在积攒着对鬼子的恨意。
“嚯嚯”的磨刀声在安静的屋里响起,和寨子里其他人家的磨刀声、磨箭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充满力量的战歌。
火光映在王贵川的脸上,映在冷冽的刀身上,也映在他坚定的眼神里。
他看着手里的鬼头刀,嘴里不停地说:“快了……就快了……等磨好了刀,就等着那些鬼子来,让他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