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蓄势待发的野兽。
蒋天生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经过我慎重考虑,东兴下一任话事人,我选——乌鸦。”
“嗡”的一声,客厅像炸了锅!
“蒋先生,您说什么?”刀疤强第一个跳出来,他往前冲了两步,皮夹克敞开着,露出里面纹着的骷髅头,“那乌鸦就是个西九龙的小头目,凭什么做龙头?!”
“就是!”他身后的几个堂主立刻附和,“我们跟着您出生入死十几年,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
雷耀堂没动,只是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核桃,嘴角挂着冷笑——他早就料到蒋天生会搞出幺蛾子,却没猜到会是乌鸦。
这小子确实够狠,在西九龙把地盘打理得不错,但跟他比资历、比人脉,还差得远。
蒋天养“啪”地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茶水溅出来,打湿了他的白色西装裤:“叔父,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乌鸦算什么东西?我可是您的亲侄子!东兴的家业,凭什么传给外人?”
“外人?”乌鸦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蒋少爷这话就错了。东兴的家业,从来不是蒋家的私产,是兄弟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您在加拿大躲了八年,回来就想坐享其成?问问在场的兄弟们答应不答应!”
“你他妈找死!”蒋天养身后的保镖立刻往前一步,手按在腰间。
“怎么?想动手?”乌鸦身后的吴志伟、雷耀阳等人也站了出来,个个眼神凶狠,“真当我们西九龙的兄弟是摆设?”
两边的人瞬间对峙起来,空气里的火药味浓得仿佛划根火柴就能引爆。
护工吓得脸色发白,想把蒋天生推走,却被他按住了手。
“都给我住手!”蒋天生猛地一拍轮椅扶手,声音嘶哑却带着威严,“我还没死呢!”
对峙的人群僵住了,却没人后退。刀疤强梗着脖子喊道:“蒋先生,不是我们不给您面子,实在是这乌鸦太嫩了!
他镇不住场子!到时候被洪兴欺负到头上,我们东兴的脸往哪儿搁?”
“镇不住场子?”乌鸦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直视着刀疤强,“去年旺角的赌场被洪兴砸了,是谁带着三十个兄弟把场子抢回来的?
三个月前码头的货运被人截了,是谁连夜带人追到深圳,把货全拿回来的?
刀疤强,这些事你敢说你能做到?”
刀疤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去年他确实丢了旺角的场子,最后还是靠蒋天生出面调停才拿回来,这一直是他的心病。
“资历浅怎么了?”乌鸦的目光扫过全场,“我乌鸦在西九龙,兄弟们的饷银从没拖过一天,受伤了有医院治,死了有安家费。
不像某些人,把社团的钱往自己口袋里塞,手下的兄弟饿肚子都不管!”
这话显然是说给雷耀堂听的,老狐狸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乌鸦,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你说我贪钱,有证据吗?”
“证据?”乌鸦笑了,从怀里掏出个牛皮信封,正是三天前蒋天生给他的那个,“这里面有你近三年在新界挪用社团公款的账目,还有你偷偷把屯门的地盘抵押给高利贷的合同。
要不要我念给大家听听?”
雷耀堂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蒋天生居然留了这么一手!
“还有你,蒋少爷。”乌鸦又看向蒋天养,“你说你在加拿大认识富商,能给社团拉投资。
可据我所知,你在那边欠了一屁股赌债,回来找的所谓‘富商’,其实是放高利贷的。
你想把东兴的产业抵押给他们,填补你自己的窟窿,对不对?”
蒋天养的脸也白了,指着乌鸦说不出话:“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可以去查。”乌鸦把信封扔给旁边的老堂主,“这些证据,各位叔伯可以传阅。
谁真心为了社团,谁在背后搞小动作,一目了然。”
老堂主们传阅着证据,脸色越来越难看。
原本支持雷耀堂和蒋天养的人,此刻都低下了头谁也不想跟着一个贪污犯或者赌徒混。
蒋天生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却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护工赶紧给他吸氧,他却摆了摆手,抓住乌鸦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乌鸦,我把东兴交给你……记住,别让兄弟们……失望……”
他的手突然松了,头歪向一边,眼睛还睁着,望着墙上的《猛虎下山图》。
“蒋先生!”
“叔父!”
人群里响起几声惊呼,却很快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东兴的天,彻底变了。
乌鸦慢慢松开蒋天生的手,站起身,转身面对全场。
他没说话,只是缓缓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那是当年为了保护蒋天生,被人砍的。
“蒋先生走了。”乌鸦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但东兴不能散。愿意跟着我干的,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不愿意的,现在可以走,我乌鸦绝不拦着。但谁要是敢在背后搞小动作,或者勾结外人……”
他顿了顿,眼神冷得像冰:“蒋先生刚走,我不想见血。但要是有人逼我,我不介意让这客厅,染上点红。”
全场死寂。刀疤强看着乌鸦手臂上的刀疤,又看了看地上的证据,突然低下头:“我……我跟着乌鸦哥干!”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雷耀堂脸色铁青,却也缓缓低下了头——他手里的把柄被捏着,不低头不行。
蒋天养还想嘴硬,被身边的老堂主瞪了一眼,也悻悻地闭了嘴。
“好!”乌鸦环视全场,“从今天起,我乌鸦就是东兴的话事人!
第一条规矩不准贪赃枉法,不准出卖兄弟!谁犯了,别怪我手里的刀不认人!”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
乌鸦走到蒋天生的轮椅旁,轻轻合上他的眼睛:“蒋先生,您放心,东兴不会散。”
窗外的山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乌鸦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客厅里的人还站着,却没了刚才的戾气,眼神里多了些敬畏。
乌鸦知道,这只是开始。
洪兴的陈浩南不会善罢甘休,社团里的老狐狸也不会真心服他。
但他不怕——从街头混混到东兴话事人,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踩着刀光过来的。
他抬起头,望向墙上的《猛虎下山图》,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蒋天生,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东兴未来的路。
这条路注定满是荆棘,但只要兄弟们还在,刀还在,他就会一直走下去。
第二天的半山别墅区,被一层肃穆的白笼罩着。
蒋天生的豪宅外,挂满了素白的挽联,“一代枭雄归尘土,东兴义气照千秋”的大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墨色的笔触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壮。
门口铺着长长的白布,从台阶一直延伸到山道上,像是给这位老龙头铺了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乌鸦穿着一身黑色唐装,袖口别着块白布,站在门口迎客。
他没刮胡子,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透着疲惫,却依旧挺直着腰板从今天起,他是东兴的话事人,更是这场葬礼的主事人,不能有半分松懈。
“乌鸦哥。”一个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上前,对着他微微躬身,袖口同样别着白布。
他们是各区的堂主和头目,手里都捧着一叠黄纸,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乌鸦点点头,抬手示意他们进去,动作沉稳得不像刚上位的新人。
豪宅的院子里,早就搭起了灵堂。蒋天生的遗像挂在正中央,照片上的他穿着西装,眼神锐利,嘴角带着惯有的威严,和昨天轮椅上那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判若两人。
遗像前摆着香炉,三支粗大的香燃着,青烟笔直地往上飘,混着烧纸钱的灰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十几个穿着孝服的手下跪在灵前,烧着纸钱。黄纸在铜盆里“噼啪”作响,化作黑色的灰烬,被风卷着往天上飞,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
吴志伟和雷耀阳站在灵堂两侧,指挥着手下忙碌一一给吊唁的人递香,安排茶水,登记送来的祭品。
“蒋先生走得安详。”吴志伟低声对乌鸦说,眼角扫过那些前来吊唁的老堂主,“雷耀堂他们都来了,看着还算规矩。”
乌鸦“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灵前的祭品上——全是蒋天生生前爱吃的:烧鹅、叉烧、还有他最爱的陈年普洱。
这些都是兄弟们连夜备齐的,算不上多贵重,却透着份心意。
“洪兴那边有动静吗?”乌鸦问。按道上的规矩,就算是死对头,这种时候也该派人来吊唁,算是给逝者最后的体面。
“陈浩南派山鸡来了,带了副挽联,说是‘江湖路远,恩怨两清’。”
雷耀阳的声音带着点不屑,“那小子在门口站了会儿就走了,没进来。”
“意料之中。”乌鸦没在意。洪兴和东兴的恩怨,哪是一句“两清”就能了的?
山鸡能来,已经算给了面子。
正说着,蒋天养穿着一身孝服走了过来。
他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却没了昨天的嚣张,对着乌鸦低了低头:“乌鸦哥,谢谢你……把叔父的葬礼办得这么周全。”
乌鸦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小子也没那么讨厌。“他是你叔父,也是东兴的龙头,该有的体面不能少。”
他顿了顿,“加拿大那边的事,我已经让人帮你摆平了,高利贷的欠条也烧了。以后好好做人,别再碰赌了。”
蒋天养愣了一下,眼眶又红了,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谢谢。”
上午十点,葬礼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