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站起身,往门口走。
路过刚才洪兴几人站过的地方时,乌鸦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跟陈浩南刚才的动作如出一辙。
走出茶餐厅,晚风吹得人清醒了些。吴志伟望着洪兴几人消失的方向,低声道:“乌鸦哥,看来这阵子,咱们得小心了。”
乌鸦没回头,只是紧了紧腰间的刀:“小心?从混道上那天起,老子就没怕过谁。”
街灯亮了,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把出鞘的刀。
谁都知道,洪兴和东兴的恩怨,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而东兴内部的话事人之争,只会让这场恩怨,变得更加血腥。
香港半山的豪宅里,空调冷气开得足,却驱不散满屋子的燥热。
紫檀木家具泛着冷光,墙上挂着的《猛虎下山图》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像极了底下那群人的心思。
蒋天生躺在意大利进口的病床上,身上盖着真丝薄被,却仍止不住地发抖。
花白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曾经那双能镇住整个香港黑道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疲态。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手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垫了三个靠枕在背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
“咳……咳咳……”蒋天生刚坐稳,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弓成了虾米,嘴角溢出一丝浑浊的痰液。
手下赶紧递过纸巾,又端来温水,他却摆了摆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像老树根缠在骨头上。
“蒋先生,”那手下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客厅里黑压压的人群,“今天堂主们都到齐了,您看……东兴下一任话事人,该定了。”
这话一出,客厅里原本就紧绷的空气更像拉满的弓弦。
三十多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个个身板挺直,却掩不住眼底的躁动。
他们是东兴的十二位堂主,外加二十多个各区的头目,全是社团里跺跺脚就能让一方地盘颤三颤的角色。
此刻,这些平日里呼风唤雨的狠角色,都屏住呼吸盯着病床上的老人,眼神里的贪婪像饿狼盯着猎物,毫不掩饰。
站在最前排的是雷耀堂,他六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盘着两颗油亮的核桃,看似老成持重,眼角的余光却在飞快地扫视其他人的表情。
他身后站着新界的三个堂主,一个个膀大腰圆,手都按在腰间那是跟了他们十几年的家伙,平时用来镇场子,今天是用来壮胆的。
左边第二排是刀疤强,他脸上的刀疤从眼角划到下巴,是年轻时跟人火拼留下的“勋章”。
他没像其他人那样穿西装,而是套了件黑色皮夹克,露出里面的纹身,胳膊上的肌肉鼓鼓囊囊,时不时往雷耀堂那边瞥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右边最扎眼的是蒋天养,蒋天生的亲侄子。
他穿着白色西装,头发抹得油亮,手里拿着个鳄鱼皮手包,跟周围的糙汉们格格不入。
他刚从加拿大回来不到一个月,却凭着“蒋家后人”的身份拉拢了不少老人,此刻正微微扬着下巴,仿佛话事人的位置已经是囊中之物。
蒋天生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每落到一个人脸上,那人的呼吸就会紧一分。
他咳了两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话事人……咳……是社团的根……不能……不能随便定……”
“蒋先生说得是!”雷耀堂立刻接话,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恭敬,“这位置关系到东兴上万兄弟的饭碗,得选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人来坐。
依我看,得熟悉社团的规矩,能镇得住场子,还得让其他帮派不敢小瞧咱们……”他话里话外都在往自己身上引,周围几个跟他交好的堂主立刻附和:“雷堂主说得对!”
刀疤强“嗤”了一声,往前站了半步,皮夹克摩擦着发出“沙沙”声:“雷堂主这话就错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还守着老规矩能行吗?得有冲劲,能抢地盘,能让兄弟们赚到钱——这才是正经事!”
他拍了拍胸脯,“我刀疤强在旺角混了三十年,手底下的兄弟哪个没跟着我吃过肉?选我,保证让东兴的地盘扩大三成!”
“哼,就凭你?”蒋天养冷笑一声,声音带着点加拿大腔,“旺角那点地盘算什么?
真要发展,得跟洋人打交道,搞投资,开公司,把社团洗白——这才是长久之计。
我在加拿大认识不少富商,只要我上位,保证让东兴的钱翻十倍!”
“洗白?”刀疤强瞪起眼,“你小子懂个屁!社团的根基是地盘,是兄弟手里的刀!
洗白了,谁还怕咱们?到时候连油麻地的小混混都敢骑到咱们头上!”
“你敢骂我?”蒋天养也火了,“我是蒋家的人,轮得到你个外人指手画脚?”
“蒋家的人又怎么样?”刀疤强往前逼近一步,“当年要不是你贪生怕死,被人打断腿跑到加拿大躲着,现在轮得到你在这儿说话?”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雷耀堂慢悠悠地开口:“都少说两句,蒋先生还在这儿呢。”
他这话看似劝和,眼神里却藏着看戏的笑意闹得越凶,他渔翁得利的机会就越大。
其他堂主也开始窃窃私语,有的支持雷耀堂,有的帮刀疤强,还有几个老狐狸打着算盘,想看看能不能趁机捞点好处。
客厅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烟味、汗味、还有人身上的古龙水味混在一起,像一场即将爆发的暴雨前的闷。
蒋天生看着眼前的乱象,胸口又开始发闷。他知道这些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一个个喊着“为了社团”,实则全是为了自己的地盘和利益。
他咳得更厉害了,手下赶紧给他顺气,他却摆了摆手,用尽全身力气说道:“都……都别吵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十年的威严,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我……我还要考虑考虑……”蒋天生喘着气,眼神扫过众人,“三天……三天后……我给大家……一个答复……”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雷耀堂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躬身道:“全听蒋先生的。”
刀疤强皱着眉,没说话,显然觉得夜长梦多。蒋天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乎认定这三天改变不了什么。
“你们……都先回去吧……”蒋天生摆了摆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堂主们互相看了看,没再多说,一个个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走到门口时,还能听见他们压低的争吵声,像一群被关久了的野兽,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等人都走光了,客厅里只剩下蒋天生和那个手下。
手下看着老人苍白的脸,低声问:“蒋先生,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蒋天生缓缓睁开眼,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锐利,像回光返照:“东兴……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不能……不能毁在这群人手里……”他抓住手下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去……去把乌鸦叫来……快……”
手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蒋先生。”
豪宅外,黑色的轿车一辆接一辆地驶离,车灯划破夜色,像一道道贪婪的爪痕。
没人知道,病床上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藏着一步谁也想不到的棋。
而这盘棋的关键,竟是那个刚从日本回来、在西九龙混得风生水起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