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曹操实际控制的北方广大区域,情况则截然不同。许昌、邺城等地的官方舆论,在曹操的强大机器运作下,早已将刘备定性为“僭逆”、“国贼”、“分裂国家的乱臣”。许多依附于曹氏政权,或认为只有曹操才能结束乱世、恢复秩序的士人(如北方大族代表),则对刘备的称王嗤之以鼻。他们或在公开场合抨击刘备的“虚伪”与“不臣”,或在私下议论,认为刘备不过是在偏安一隅,终究难与拥有中原腹地的曹操相抗衡。
但无论如何,刘备那“帝室之胄”的身份,在此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即便是在北方,也有不少士人在内心暗自衡量: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其权力来源于胁迫;而刘备以宗亲身份,于汉室倾颓之际挺身而出,其称王的“合法性”与道义高度,在传统士人心中,天然地超过了“阉宦之后”且行为近乎篡逆的曹操,更非割据地方的孙权所能比拟。这种观念上的优势,虽无声,却深远,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天下的人心向背。
刘备称王与曹操汉中惨败的消息,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劈在了广袤而动荡的凉州与饱经蹂躏的关中大地之上。
对于盘踞在凉州的诸羌胡部落以及马超、张横、粱兴等军阀的残部旧将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马超虽已投靠刘备,但其在羌人中的余威尚存。曹操的失败,让他们看到了复仇和摆脱控制的希望。张横、粱兴等势力开始活跃起来,秘密派遣使者,绕过曹操的封锁线,试图与成都的汉中王取得联系。广袤的河西走廊与陇山左右,暗流涌动,一股反抗曹操、倾向刘备的潜流正在形成。这些彪悍的西凉铁骑,若能为我所用,将成为日后北伐时,从侧翼牵制曹军的一支重要力量。
而在关中地区,情况则更为复杂微妙。自董卓之乱以来,关中百姓饱受战乱、饥荒与迁徙之苦。曹操在与马超、韩遂大战后,为充实河北,曾强行迁徙大量关中民众,使得这片曾经富庶的土地变得凋敝,民心惶惶,对曹魏政权充满了怨恨与恐惧。
“听说那刘皇叔,在益州和荆州都施行仁政,轻徭薄赋,是个爱民如子的好主子。”
“曹操把咱们的粮食都搜刮去打仗了,儿子、丈夫都被拉去当兵,死在汉中不知有多少……”
“要是刘皇叔能打过来就好了,这日子,总算有个盼头。”
类似的议论,在渭水两岸的村落与城镇中悄悄流传。尽管曹操派遣重将镇守长安,严控舆论,但那种源自生存本能的对“仁德”之君的期待,是无法完全禁锢的。关中的人心,已然浮动,就像一堆干燥的柴薪,只待一点火星,便可燃起燎原之势。这为刘备集团日后实施“跨有荆益”之后的“还定三秦”战略,提供了潜在的、宝贵的民心基础。
对于天下绝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政治权谋,也无法完全理解“汉中王”与“魏王”在法理上的细微差别。但他们从最朴素的生存直觉出发,看到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一个足以与北方曹操、东方孙权鼎足而立的新的权力中心,已经在西蜀之地正式确立。
天下“三足鼎立”的格局,以一种比真实历史更早、更清晰、也更有利于刘备的方式,呈现在了所有旁观者的眼前。过去,虽然赤壁之战奠定了三分的基础,但刘备一方始终给人以相对弱小的印象。而如今,汉中大捷与称王建制,无疑向天下宣告——刘备集团,已然拥有了问鼎天下的雄厚实力与政治资本。
在河北的田野,中原的集市,江南的水乡,人们劳作之余,开始更多地谈论起“西边那位汉中王”。他们或许不关心谁最终能统一天下,但他们本能地意识到,权力的多元化,意味着压迫者或许会有所顾忌,意味着他们在这乱世中,多了一个或许可以喘息、可以选择的余地。这种认知本身,就是对旧有秩序的一种无形冲击。
历史的车轮,因刘备这关键性的称王一步,而加速转动。天下的棋局上,一颗沉重而有力的新棋子已然落下,它与北方的“魏”、东方的“吴”相互制约,彼此牵动,共同指向一个依旧未知,却注定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种新的平衡与不平衡中,重新寻找自己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