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这是……她搁下玉梳,起身相迎。烛光摇曳间,刘封的眼角似有泪光闪动。
刘封突然以袖掩面。孙尚香大惊,连忙上前搀扶:究竟发生何事?
夫人……刘封声音哽咽,抬起的脸上泪痕宛然,我身为人子,却飘零异乡。既不能侍奉父亲膝下,又不能祭扫母亲坟茔,此等不孝,每每思之,心如刀绞……
孙尚香闻言,手中玉梳不觉落地。她望着眼前这个平日意气风发的夫君,此刻竟像个迷途孩童般无助。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两人交错的影子。
这些日子虽与夫人朝夕相处,享尽荣华……刘封继续道,声音低沉如叹息,然午夜梦回,总见母亲在天之灵含泪相望……他说到此处,再难抑制,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织锦地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孙尚香凝视着刘封泪痕未干的面容,凤目直视刘封,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针:夫君何必再瞒?方才侍女来报,赵子龙已在堂前禀报荆州军情。她纤纤玉指抚过案几上的茶盏,指尖微微发颤,你可是要回荆州?
刘封身形一滞,袖中手指暗暗攥紧,面上却仍作悲戚之色。他深吸一口气,终是坦然相告:“夫人既已知晓,封岂敢再瞒?若弃荆州不顾,必为天下人耻笑;若就此离去,又怎忍与夫人分离?故而心中煎熬,不能自决。”
孙尚香蓦然转身,握住刘封颤抖的双手:待妾身去求母亲,或许……
不可!刘封反握住她的手,纵使国太心软,吴侯也必阻拦。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届时不仅我去不得,恐怕夫人也要受牵连。
孙尚香眸中闪过一丝决然,起身握住刘封的手,指尖微凉却坚定:“妾既嫁君,生死相随。君欲归,妾便同行。”
刘封眼中泪光浮动,低声道:“夫人深情,封岂能不知?只是国太与吴侯视夫人如珍宝,岂肯放行?若夫人怜我,不如暂留江东,待荆州安定,封再来迎……”话未说完,喉间已哽,泪落如珠。
孙尚香轻轻摇头,指尖拂去他面上泪痕,沉吟片刻,忽而低语:“前些时日,我二人常出城游猎,凌统已渐松懈。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若以江边祭祖为由,轻装简从,不告而别,如何?”
刘封闻言,眼中骤然亮起,却又迅速压下,谨慎道:“此计虽妙,但若吴侯察觉,必遣兵追赶……”
孙尚香唇角微扬,眸中隐现锋芒:“母亲素来疼我,即便事发,亦不会狠心加害。至于二哥……”话音未落,她的微微颤抖起来。这一步踏出,便是永诀故土。忆起当初被迫出嫁时的屈辱,她至今仍觉心如刀绞。更令她寒心的是,二哥竟在甘露寺暗伏刀斧手——若非刘封机敏,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即便此刻,若非顾忌刘备、曹操之势,恐怕夫君也难逃毒手……思及此处,她不禁攥紧衣袖:在这天下棋局中,二哥可曾有一瞬顾及过她?
她凝视着身前的刘封,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曾被自己视为敌国质子的男子,如今却成了她最珍重之人。他既有长兄孙策的英武豪迈,又具周瑜的儒雅才情。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日郊外,他纵马如风,银枪破空时宛若游龙,箭出似流星贯日;后园赏景时,他执笔题诗,墨香与花香交织,字字珠玑令人心醉。最难得的是他待她的真心,记得她染恙时,他亲手执扇煎药,袅袅药香中,那双布满血丝却温柔依旧的眼睛……
若他真要阻拦,孙尚香指尖轻扣腰间青锋,声音轻若耳语却字字铿锵,我便以血明志,看他敢不敢强留。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落,在她如玉的侧颜上镀上一层金色的锋芒,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那光芒中,既有江东女儿与生俱来的傲骨,又带着初为人妻的柔韧与决绝。
刘封心头一震,当即拜谢道:“夫人如此待我,封纵死难忘!此事须万分谨慎,切莫走漏风声。”
孙尚香扶起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划,低声道:“八月十八,江畔芦苇最盛,可作遮掩。夫君可先令人出城,于官道接应,我二人随后便至。”
刘封郑重点头,随即密召赵云入内,沉声吩咐:“子龙叔,八月十八日,你先行引军出城,于官道等候。我与夫人借游猎之名,随后便至。”
赵云眸光一闪,抱拳应诺:“末将明白。”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子瞻,此行凶险,若吴军追赶……”
刘封冷笑一声,手按剑柄:“若有人敢拦,休怪我剑下无情!”
赵云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