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苦肉藏锋(2 / 2)

阚泽目光深邃,凝视黄盖片刻,缓缓开口:“将军今日受此重刑,泽心中实在难安,莫非……与周都督有旧怨?”

黄盖闻言,眉头微皱,摇头道:“非也。”

阚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低声道:“既无仇怨,那将军甘愿受刑,莫非是——”他略作停顿,声音更轻,“苦肉之计?”

黄盖神色一凛,目光骤然锐利,沉声道:“何以知之?”

阚泽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某观公瑾近日调度兵马,行迹有异,再思将军今日受责之状,已料着八九分。”他顿了顿,又道,“若真如此,将军欲诈降曹操,以助江东破敌?”

黄盖沉默片刻,终是长叹一声:“德润果然慧眼。”说着,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脸上的肌肉因疼痛而微微抽搐。

某受吴侯三世厚恩,自孙讨逆时便追随左右,至今已二十余载。黄盖的声音忽然变得激昂,如今曹操百万大军压境,江东危如累卵,某虽老迈,岂能坐视?

阚泽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黄盖继续道:故献此计,以破曹操。这五十军棍……他苦笑一声,比起江东存亡,又算得了什么?

夜风忽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两人影子在帐壁上忽长忽短,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只是……黄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此计凶险,需得有人冒险前往曹营。吾遍观军中,那些年轻将领虽勇猛,却少谋略;文官们虽足智多谋,又缺乏胆识。他抬头直视阚泽,惟公素有忠义之心,智勇双全,故敢以心腹相告。

阚泽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公之告我,无非要我献诈降书耳。

黄盖猛地站起身,却又因牵动伤势而踉跄了一下。他双手撑住案几,目光灼灼:德润果然料事如神!实有此意。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只是此行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未知……德润肯否?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阚泽缓缓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曹军灯火。他的背影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

忽然,他转身面对黄盖,脸上已是一片坚毅:泽虽不才,愿为江东效死力!

黄盖眼中顿时泛起泪光,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信,双手奉上:此信我已用血书就,德润此去……

大丈夫处世,阚泽将密信郑重塞入怀中,眼中燃起灼人的光芒,不能立功建业,不几与草木同腐乎!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烛台摇晃,公既敢捐躯报主,泽又何惜这区区性命!

黄盖闻言,虎目含泪。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竟挣扎着从病榻滚落,铠甲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强忍背伤,以额触地:德润高义,盖……代江东百万生灵谢过!花白的须发在青砖地上铺开,宛如一片秋霜。

阚泽急忙俯身搀扶,触手处尽是湿冷的冷汗。他这才发现黄盖的中衣已被血水浸透,却仍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此去凶险,德润务必……

事不宜迟。阚泽打断道,顺手取下挂在帐角的蓑衣,今夜江雾正浓,正是渡江良机。蓑衣上的水珠滴在黄盖手背上,冰凉如刀。

黄盖强撑着站起,从枕下取出一卷竹简:降书已用暗语修好,其中……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竹简上。阚泽眼疾手快接过竹简,发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暗记,有些字迹被血水晕开,像极了凋零的梅花。

我明白。阚泽将竹简与密信一并藏入贴身的鱼篓,曹营水寨第三座了望塔下,每夜子时都有渔船交易。他说着已利落地换上渔夫的短褐,腰间暗藏匕首的鞘在转身时闪过一道冷光。

帐外忽然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屏息,直到脚步声远去。黄盖突然抓住阚泽手腕:若事败……

那便以死明志。阚泽笑着掰开他的手指,从食案上抓起半块冷饼塞入口中,总好过老死床榻。饼屑随着话语喷出,在烛光里如同细雪。

换更梆子遥遥传来。阚泽最后检查了鱼篓里的信笺,将斗笠压到眉骨。黄盖突然解下腰间玉佩:这是孙讨逆所赐……阚泽却抬手制止:留着它,待我功成归来再饮庆功酒。

江风卷着潮湿的腥气涌入军帐。阚泽像一尾游鱼般滑出帐外,转眼就消失在浓雾中。黄盖扶着帐柱远眺,只见漆黑的水面上,一叶扁舟正破浪而行。船头那盏微弱的渔火,在浩瀚江面上不过萤火之光,却倔强地向着北岸曹营方向漂去。

小船渐渐隐没在雾霭深处。黄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背上的伤口全部崩裂,鲜血顺着铠甲纹路蜿蜒而下。亲兵闻声赶来时,发现老将军仍保持着眺望的姿势,而案几上的烛台,不知何时已被江风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