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凌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听说那位天神,在避尘珠世界里……大杀特杀。
所有曾经存在的神只,都被他灭了。
后来他在人界……待过一段时间,所到之处……”
凌洲的声音带着恐惧,“哪座城池被他看中,哪座城池的百姓和宗门,就统统……被灭门,寸草不留。
他在妖族做过妖皇,在魔界做过魔神,在九重天之上更是高居天神之位……其手段之酷烈,简直……恐怖如斯。”凌洲说完,自己也打了个寒颤。
“没想到神君后面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凌玉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心底最后一点为自家神君的辩解也彻底崩塌。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绝望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那……陌尘公子……他不管吗?他就任由那位天神……”
“管?你开什么玩笑!”凌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激动地反驳,声音都拔高了,随即又赶紧压低,“在人界的天道宗时,师尊还一片好心教他炼丹。
结果呢?整个宗门的弟子,后来都被那个疯子杀得差不多了。
在妖族时,师尊被他弄瞎了双眼,还被他废了一身修为,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拿什么管?拿命吗?
更别提后来在魔界……”
凌洲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那个疯子,把师尊囚禁在魔界整整一百年。
那百年里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敢问。”
凌玉的心像是被利刃反复切割。
他望着凉亭外山脚下波光粼粼的信江河,眼神空洞。
难怪公子的心性变得如此沉静,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
原来是经历了这样的炼狱。
他之前所有的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
可这个答案,却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公子经历如此磨难,为何不恨?为何不怨?为何还要在月影宗,痴痴地等一个魔鬼的归来?
“陌尘公子,他……不怪那位天神吗?”凌玉几乎是麻木地问出这句话。
“应该……是怪的吧?”凌洲的语气也变得不确定起来,带着深深的困惑,“后来师尊被师祖救了出来,听说……是师尊亲手封印了那个魔神。
再后来,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那个魔神终于遭了报应,受到了天罚,彻底陨落了。”
凌洲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可师尊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他竟然跑到这人界,开了个月影宗,还用了整整十年时间,给自己闯出个‘陌尘仙尊’的名号。
他立宗时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凌洲模仿着陌尘那清冷平静的语调,“‘此山名玉林,此宗号月影。立宗非为称雄,只为待一人归,守一方宁。
’你说,他等的,还能是谁?”凌洲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凌玉彻底沉默了。
他望着山下流淌的江水,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巨大的寒冰,拔凉拔凉的,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不恨,不怨,只等归期。这究竟是深入骨髓的爱,还是刻骨铭心的债?
良久,凌玉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用一种近乎没有起伏的语调,转移了话题:“凌洲,你刚刚……是不是在给陌尘仙尊准备生辰礼物?”他指的是凌洲在殿外藏起的那个发光小物件。
凌洲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啊。凌玉你也知道师尊的生辰?”
凌玉的目光投向待月殿的方向,眼神悠远而复杂,仿佛穿透了时光:“是。怎么会忘,又如何能忘……”
他低声呢喃,带着无尽感慨,“这个日子……是他与神君的好日子啊……” 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风中。
“什么?什么好日子?”凌洲没听清后半句,疑惑地用手在凌玉眼前晃了晃。
凌玉猛地回神,掩饰般地垂下眼帘:
“没什么。
走吧,去看看你家师尊醒了没有。”
两人怀着各自沉重的心事,再次走回待月殿寝殿。
推开虚掩的殿门,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瞬间石化。
只见小小的君笙,不知何时竟爬上了那张宽大的云床,小小的身子依偎在陌尘身边。
他侧躺着,一只小手正学着大人哄孩子的模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陌尘的后背。他的小脸凑在陌尘耳边,用稚嫩却异常认真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
“阿笙在,师尊别怕……噩梦都是假的……以后阿笙保护你……”
凌洲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瞬间炸了毛!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也顾不得压低声音了,气急败坏地吼道:
“顾君笙!你在干什么,给我下来。
立刻!马上!
师尊不是你能亵渎的,给我滚下来。”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寝殿炸响!
床榻上的陌尘猛地一颤,倏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悸和痛苦,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一片空白,自己身边躺着个孩子,凌洲和凌玉正站在床边,表情各异地看着他。
巨大的尴尬和一种被窥破隐秘的狼狈瞬间席卷了陌尘。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翻身,扯过锦被将自己连头带脸蒙住,闷在被子里发出一声压抑着羞恼的低吼:
“都出去,滚。”
君笙被凌洲那一声吼和师尊的怒斥吓得小脸煞白,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带着哭腔连连道歉: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弟子错了。
弟子再也不敢了,以后无论师尊怎么喊我……我都不敢了。呜呜……”
凌玉反应最快,立刻上前一步,拉住还想说什么的凌洲,又对吓得发抖的君笙使了个眼色。
三人不敢再有丝毫停留,慌忙退出了寝殿,并轻轻带上了门。
寝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过了许久,锦被才被缓缓掀开。
陌尘坐起身,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的冷汗还未干透。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又自嘲的弧度,低声自语:
“怎么又梦到囚禁百年的那段日子……陌尘,你是不是魔怔了……”
那些刻意被深埋的记忆碎片,随着噩梦再次翻涌上来,清晰得令人窒息。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冰冷的魔殿深处,被无形的锁链禁锢在华丽的床榻上。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一种甜腻的熏香。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主宰一切的压迫感。
一只温热、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抚上他被冷汗浸湿的脖颈,指尖暧昧地摩挲着颈侧脆弱的脉搏,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和……话语间透着一丝令人战栗的玩味。
低沉而危险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每一个字都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
“又想逃,嗯?本神说过,你哪里也去不了……”那手指缓缓下移,挑开他凌乱的衣襟,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僵硬,如同待宰的羔羊,连反抗的力气都被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抽空。
没日没夜喝着醉生梦死露,只要他不开心就会对自己做些难以启齿的事。
不温柔不体贴,没有前凑,只有粗鲁和强迫……
回忆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陌尘猛地闭上眼,强行掐断了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胸腔里气血翻涌,喉间泛起一丝熟悉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下。
他疲惫地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利刃贯穿的幻痛。
他轻轻咳了两声,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比忘川河水更冷。
阿笙,真希望能看到你长大。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头。
殿外凌玉关心的问着:“公子,可有被吓到?”
君笙摆摆手:“没有,我只是担心师尊的身体而已。”
凌洲说道:“师弟,你这么关心师尊干嘛?我算是发现,自从师尊将师弟带回来后,就对师弟与众不同,师尊可从未这么偏心过,说你到底是谁?”
君笙又被吓了一跳忙解释道:“师兄,我就是我,不是师兄和师尊一起把我带回宗门的,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他走近凌洲,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好师兄,你是不是在给师尊准备礼物,师弟我也要给师尊准备礼物,师兄帮帮我好不好,我可以把师尊单独教给我的剑法教给师兄修炼,如何?”
凌洲最受不得有人对他撒娇卖萌,他习惯性勾手指头的动作让凌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最终凌洲推开拉着他袖子的君笙说道:“好了好了,别靠这么近,师兄帮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