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潭溪村(1 / 2)

待月殿的书案前,陌尘正凝神整理着几卷泛黄的古籍,指尖拂过书页,神情专注。

窗外日光偏移,他竟全然未觉。

殿外,凌洲的声音由远及近,喊了几声“师尊”,都如石沉大海。

凌洲心头一紧,生怕师尊是旧伤发作,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推开殿门。

“凌洲?”陌尘闻声抬头,眼中带着被打断的微讶,并无不悦,“可是有事?”

凌洲松了口气,连忙躬身:“弟子在门外唤了几声,见师尊未有回应,担忧师尊……才斗胆推门,请师尊责罚。”

“无妨,”陌尘放下书卷,语气温和,“不怪你。何事?”

“山下有客求见。”

陌尘略一沉吟:“月影宗虽不纳徒,亦不拒客。请他上来便是。”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踏入殿中,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望着陌尘,声音有些激动:“公子!”

陌尘抬眸,眼中掠过一丝久别重逢的微光:“凌玉。”

凌玉难掩欣喜:“公子还记得我!幸得高人指点,言公子与神君俱在此间,这才冒昧寻来。”

“正好,”陌尘起身,拂了拂衣袖,“我要去寻阿笙,可要同行?”

“是!”凌玉立刻应道。

一直侍立一旁的凌洲也上前一步:“师尊,弟子也去。”

陌尘目光扫过两人,颔首:“一起。”

三人御风而行,穿行于茫茫云海。

风声猎猎,凌玉望着前方那道清冷挺直的背影,忍不住感叹:“公子的性子……倒是变了许多。”

陌尘的声音随风传来,听不出情绪:

“不知从前的我,在你心中是何模样?”

凌玉顿了顿,笑道:“这个……恐怕不太好说。”

凌洲好奇地插话:“你与师尊相识很久吗?”

“算是很久,”凌玉看着凌洲困惑的表情,解释道,“但其实……也才刚认识不久。”

凌洲更糊涂了:“什么意思?不懂。”

凌玉目光追随着陌尘的背影,带着感慨:“这般沉稳、这般威严的公子,确是第一次见。

从前偶尔得见公子这一面,多半是……与神君争执得不可开交之时。”

云海在前方分开,陌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从前不懂事,做了许多错事。

凌玉,你当知,我并非顾陌尘,亦非仙尊公仪尘。”

凌玉看着那背影,眼神坚定:“公子身上有他们往昔的影子,是与不是,对属下而言都不重要了。

属下只盼着,公子与神君能永远在一处,再无分离。”

陌尘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陡然加速,化作一道流光,将两人甩在身后。

凌洲看着师尊远去的背影,低声问凌玉:“师尊方才那话,究竟是何意?”

凌玉叹了口气,低声道:“从前仙尊修炼出了大岔子,神魂分裂,显化出诸多不同性情之身……我有幸,见过公子所有的‘模样’。”

凌洲瞪大了眼:“师尊……竟如此……疯狂?可看着全然不像啊!”他印象中的师尊,是月影宗孤高清冷的仙尊。

“为何不像?”凌玉反问。

“师尊是月宫月神,不是仙尊。”凌洲强调。

凌玉望向陌尘消失的方向,语气笃定:

“无论他如今是何身份,只要他心中装着神君,他便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也是神君不会忘记之人。”

“可你们说的我不懂,师尊心中为何要装着别人,不应该是天下苍生吗?”凌洲说道。

“苍生太过沉重,苍生便是最大的坏人。公子心中只要有神君一人足已。”

陌尘率先落地,凌玉与凌洲紧随其后。

“到了。”陌尘的声音沉静。

眼前景象却让凌玉和凌洲心头一沉。

一潭死水般的湖水,毫无生机,水色浑浊泛着诡异的暗绿。

湖边杂草丛生,枯黄衰败。湖岸不远处,一座道观倾颓破败,墙皮剥落,门窗歪斜,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巨兽的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混合着水腥和泥土的霉味,吸一口都觉得肺腑冰凉。

更诡异的是,明明无风,四周却总感觉有丝丝缕缕的阴冷气息缠绕上来,钻进衣领袖口,让人寒毛直竖。

整个潭溪村,死寂得如同坟墓。

“公子,这是何处?”凌玉蹙眉问道。

凌洲搓了搓胳膊,声音有些发紧:“这里……阴气森森的,好生恐怖。”

陌尘走到湖边,蹲下身,伸手捧起一掬湖水。

水质粘稠冰冷,透着死气。

他松开手,浑浊的水滴落回湖中,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潭溪村。”

他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凌玉脸色微变:“这种地方……当真有人居住?还是说……神君他……出生在此?”

他不敢想下去:“不行,得尽快找到神君!这里太诡异。”

三人分头在荒村中搜寻。

触目所及,皆是断壁残垣。

倒塌的房屋被藤蔓缠绕,破碎的瓦罐散落在泥泞小路上。

踩过枯枝败叶,发出咔嚓的脆响,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空气中那股腐朽阴冷的气息越来越浓,隐约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兜兜转转,毫无人迹,最终又回到了那片死寂的湖边。

陌尘的目光投向那座破败的道观:“进去看看。”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更浓郁的尘土与霉味扑面而来。

道观内部同样破败不堪,蛛网遍布,神龛倒塌。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矗立着的一座高大的石像。

石像虽然蒙尘,但五官轮廓清晰可辨。

凌玉看清石像面容,惊讶出声:“公子,这里……怎么会有你的石像?”

陌尘走到石像前,抬手拂去石像肩头的积尘,声音听不出波澜:“我曾在村中住过几年,护佑过此地百姓。

后来……这里的百姓,都被阿笙屠尽了。这石像,许是那时所立。”

凌玉倒吸一口凉气:“神君他……最终还是入魔了,究竟是何人从中作梗?”

“过去种种,如云烟散。”陌尘收回手,目光沉静,“向前看罢。”

凌洲看着窗外天色渐暗,提议道:“师尊,趁着天还没全黑,弟子去捡些柴火来生火?”

“不必,”陌尘阻止,“外面危险。”

他指尖微动,一道柔和的光芒在观中空地亮起,化作一个稳定燃烧的火塘,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阴暗。

他下意识摩挲着指间的空间戒,“这道观内,尚有百姓住过的痕迹残留。

再等等看。”

凌玉看着温暖的火光,赞道:“神君这枚空间戒,当真是方便。”

“只是暂替他保管。”陌尘低声道。

“哦。”

夜色如墨汁般迅速浸染天地。

潭溪村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彻底吞噬,伸手不见五指,浓雾仿佛有生命般挤压着道观,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道观破败的窗户缝隙不断涌入刺骨的凉风,火塘的火苗被吹得忽明忽灭,几次险些熄灭。

凌玉见状,立刻掐诀布下一道淡金色的结界,将整个道观笼罩起来,隔绝了外界的阴风和浓雾,火塘才稳定下来。

陌尘靠在冰冷的石像基座旁,忍不住低咳了几声,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师尊,”凌洲立刻解下自己随身带的披风,关切地递过去,“夜寒露重,您披上,小心着凉。”

陌尘没有推辞,接过披风裹紧了些,寒意似乎稍有缓解,但眉宇间的疲惫更浓。

他靠着石像,闭目低声道:“我先躺会儿,你们……警醒些。”话音未落,呼吸已变得绵长安稳,竟是沉沉睡去。

凌玉和凌洲不敢大声,只在一旁低声闲谈。凌玉看着陌尘沉睡的侧脸,轻声道:

“公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容易睡着。”

凌洲却摇摇头,压低声音:“师尊并非嗜睡,是旧伤复发。

那反噬之伤由来已久,师尊从未详说缘由。而且师尊极畏寒,所以每次出行,我必会备着厚实披风。”

“公子他受了伤?”凌玉神色一紧。

“应该是着凉了……”

就在这时,凌玉猛地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地看向被结界隔绝的浓雾深处:“嘘,外面有动静。”

凌洲立刻屏息凝神。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穿透结界,隐隐传来,像是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其间还混着令人牙酸的、如同撕扯皮肉或咀嚼骨头的“咯吱”声,断断续续,由远及近。

“我们出去看看。”凌洲年轻气盛,按捺不住。

凌玉略一犹豫,还是点点头。

公子留在结界内应该是安全的。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拉开道观大门,闪身没入浓雾之中。

结界外,浓雾翻滚如活物。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浓雾深处,亮起了一双双眼睛。

碧绿幽红,如同鬼火,密密麻麻,在绝对的黑暗中闪烁着贪婪、饥饿、毫无人性的凶光,死死锁定着道观的方向。

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湿冷气息,那些东西正从冰冷的湖水中爬出,从浓雾的各个角落蹒跚走出。

他们身形扭曲,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干瘪枯瘦,如同披着人皮的骷髅。

他们的嘴巴不自然地张大着,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涎水混合着不明的暗色液体滴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和贪婪的吞咽声。

凌洲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寒颤,下意识就抓住了凌玉的袖子,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些是人是鬼?”

凌玉脸色铁青,锵啷一声拔出佩剑,寒光乍现:“撒手,我们被包围了。”

凌洲心头狂跳,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师尊还在里面睡觉,这些怪物要是冲进去……

“不好,师尊有危险。”他几乎是本能地尖叫一声,猛地甩开凌玉的手,转身就往道观大门冲去,他要保护师尊。

“凌洲,回来。

你跑错方向了,那是湖水的方向。

站住,快回来……”凌玉急得大吼,挥剑劈开一个扑上来的枯瘦身影,腥臭的黑血溅了他一身。他想追,却被更多从雾中涌出的怪物缠住。

道观内,火塘的光芒温暖而微弱。

陌尘依旧靠在冰冷的石像旁,裹着披风,沉睡未醒。

他苍白的脸颊在火光映照下近乎透明,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对外界逼近的致命危机,毫无所觉。

浓雾中怪物的嘶吼和凌玉焦急的呼喊,似乎都被隔绝在了他沉沉的梦境之外。

道观内,陌尘靠坐在石像旁,披风盖住了脸,似乎睡得很沉。

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穿着破旧打满补丁的衣服,小脸脏兮兮的,却掩不住清秀的轮廓,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他显然没注意到角落里有人,正紧张地往破败的大门上贴着一张张黄纸符箓,嘴里还念念有词。

贴完最后一张,他松了口气,刚想退后查看,脚下却被散落的瓦砾绊倒,“哎哟”一声向后栽去。

这一摔,惊醒了沉睡的陌尘。

他几乎是瞬间坐起,宽大的围帽顺势滑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小孩,可有受伤?”陌尘的声音透过围帽传来,带着刚睡醒的低沉,却并无责怪。

那孩子惊魂未定地爬起来,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警惕又好奇地望向声音来源,看清是个裹着披风、戴着围帽的人,才小声道:

“没……没有。

大哥哥你是哪里来的,这里危险,到处都是怪物,还是快走比较好。”

陌尘透过围帽的缝隙打量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眼神黯淡下来,低下头,手指绞着破旧的衣角:“我一出生,就是孤儿。

养我长大的叔叔婶婶……也都变成了外面那些怪物。

村里人都说我是煞星,自从我来了,村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所以……我没有名字。”

陌尘心中微动:“为什么你没有受到感染?”

提到这个,孩子的眼睛亮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因为我的师尊会经常入梦,教我画符、布阵、还有炼丹制药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