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放我走(2 / 2)

整个月影殿,顷刻间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洗劫。

君笙站在废墟中央,脸上带着鲜红的掌印,衣襟染着陌尘呕出的血,看着那个在破碎与疯狂中宣泄的身影,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不敢再轻易靠近,怕刺激到他,却又无法移开目光,只能像一尊石像般站着,承受着这无声的、由他亲手种下的恶果所爆发的风暴。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灰尘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气息。

陌尘猛地推开君笙,踉跄着站起,腹部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外袍。

他扶着雕花的门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方才那片刻的温存依赖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屈辱和怒火,烧得他心肺都在灼痛。

“滚出去。”他嘶吼出声,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胡乱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那刺目的红沾染在苍白的皮肤上,更添几分凄厉。

胸腔里翻江倒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分不清是身体的撕裂还是心口的绞痛:“你的心真狠,看我这么狼狈,这么痛苦,你很开心是吗?

走不了,死不了。”

他厌恶这具变得陌生的身体,厌恶这无法摆脱的沉重束缚,更厌恶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耳边是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他的身体被禁术和禁丹反复折磨,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走近君笙,一巴掌打得他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心却沉到了冰窟。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扑过去想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却被对方眼中淬了冰的恨意钉在原地:“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他撑起树灵,本源之力源源不断的涌入陌尘的身体,随后他利用空间戒的神力将自己的修为尽数渡入陌尘体内。

“师尊……对不起,是阿笙的错,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不能回头,否则你的身体会直接消散。师尊也不要想太多,阿笙一定保你平安无事。”他声音发颤,带着恳求。

“闭嘴,谁是你师尊。”陌尘厉声打断,那眼神锐利如刀,是君笙熟悉的、属于九重天上那位清冷疏离、不容亵渎的仙尊的眼神。

他扶着沉重的腰腹,喘着粗气,一步步走向多宝格,抓起一个青玉花瓶,看也不看,狠狠掼在地上。

“哐当——!”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开,瓷片飞溅。

那声音像是一个信号,点燃了陌尘压抑已久的疯狂。

“畜生不如。”他低吼着,胸腔剧烈起伏,又抓起一个琉璃盏,狠狠砸向墙壁,晶莹的碎片如同泪珠般散落。

“你把我当什么,一个供你满足私欲的容器,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

还……还妄想用这孽种绑住我?”他语无伦次,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

君笙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其实内心深处已经破碎了:“小尘儿,你骂吧,只要你能泄愤,怎么样都行。”

殿内华美的陈设在他失控的怒火下纷纷遭殃,瓷器碎裂声、木器倾倒声不绝于耳,一片狼藉。

君笙的心随着每一声碎裂而抽紧。

他还是不敢强行阻止,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陌尘身后,张开手臂虚虚护着,生怕他被碎片伤到或是跌倒。

他看着陌尘因为剧烈的动作和情绪而脸色更加惨白,冷汗如浆,痛苦地弓下腰,腹部的弧度在破碎的衣衫下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般的抽气声。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墨香、药味和越来越浓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小尘儿,您冷静,求您。”君笙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跪下来:“是我的错。

千刀万剐都是我的错。

求您别伤着自己和孩子。

您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

求您停下。”他看清了,此刻占据陌尘身体的,是那个被彻底摧毁了尊严、充满了刻骨恨意的师尊。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决绝,几乎要将他凌迟。

就在君笙绝望地以为他要将整个月影殿拆了时,陌尘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扶着被自己掀翻的矮几边缘,大口喘着气,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剧烈颤抖。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溅落的墨汁上。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却像蒙了一层水雾,方才的滔天恨意瞬间褪去,只剩下茫然和无助的脆弱。

那眼神瞬间变了。

恨意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纯粹的依赖和一丝委屈的控诉。

“阿笙……”他松开抓着矮几的手,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被君笙眼疾手快地接住。

陌尘顺势将脸埋进君笙的颈窝,像寻求庇护的幼兽,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撒娇般的颤抖:“好痛……阿笙,肚子好痛……

好吵……我感觉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君笙颈侧,带着泪水的湿意和淡淡的血腥味。

他抱着脑袋,冷汗从额头滴落:“好吵,别吵了,都滚……”

他甚至在君笙沾着他血迹的衣襟上蹭了蹭脸,仿佛刚才那个毁天灭地的人不是他。

君笙浑身僵硬,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截然不同的气息和温度。

恨他的师尊,身体是紧绷而冰冷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而此刻依赖他的“小尘儿”,身体是柔软而温热的,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小尘儿,你别这样……我怕,阿笙怕,我只是不想忘记你,不想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君笙的声音干涩沙哑,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轻轻拍抚他颤抖的脊背:“是阿笙不好,吓到小尘儿了。

别怕,阿笙在。”

他能闻到对方发间熟悉的冷香,混合着泪水的咸涩和血腥,这矛盾的气息残酷地提醒着他眼前人精神世界的支离破碎。

陌尘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啊——!”

他死死抓住君笙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君笙清晰地感觉到,他腹部的紧绷变得坚硬如铁,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腿根汹涌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呃啊……痛……阿笙,好痛……”陌尘瞬间被剧烈的疼痛攫住,整个人痛得蜷缩起来,方才那点脆弱的依赖被撕心裂肺的生理痛苦取代,泪水汹涌而出,意识似乎又在剧痛的撕扯下变得模糊不清。

君笙脸色剧变,所有的思绪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他大步冲向床榻,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绷紧到了极致:

“别怕,小尘儿别怕。看着我的眼睛。

阿笙在这里,阿笙就在这里,坚持住。我去找药师。”

他将人小心放在床上,迅速扯过锦被垫高他的腰腹,一只手紧紧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另一只手按在他紧绷的腹部,试图用温和的神力疏导那狂暴收缩的力量。

“不要,不要不找任何人来,滚。”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陌尘痛苦扭曲的脸上,试图分辨那涣散的瞳孔深处,此刻究竟是恨他的师尊,还是依赖他的小尘儿,亦或只是被剧痛彻底淹没的灵魂。

“好好好,不找了,阿笙用树灵给你缓解疼痛。”

剧烈的阵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陌尘的意识彻底撕裂。

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在短暂的、仿佛溺水上浮般的喘息间隙,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是君笙那张写满恐惧和担忧的脸,近在咫尺。

“把树灵给我,他是我的,还给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狼狈不堪、尊严扫地的模样,衣衫破碎,血迹斑斑,挺着怪异的肚子像一棵失去生机的大树。

一股冰冷的、纯粹的羞耻感瞬间攫住了他,比身体的剧痛更甚。

“小尘儿,树灵现在进不去。”

这不是依赖他的“小尘儿”会有的情绪,这是属于“公仪尘”的、被踩进泥里的自尊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他猛地抽回被君笙紧握的手,用尽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将君笙推开。

“你走,你走……”

动作牵扯到腹部,痛得他眼前发黑,蜷缩起来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别……碰……本座……”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眼神如寒潭碎冰,锐利地刺向君笙。

那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砸殿时的狂暴怒火,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死寂般的冰冷和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用残破的衣袖,狠狠擦去脸上混合着汗水、泪水和血迹的污迹,仿佛要擦掉所有不堪的痕迹。

君笙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心口像是被那冰冷的眼神狠狠捅了一刀。

他看到了。

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那不是小尘儿,现在这个浑身疼痛的是他心心念念了两千年的师尊。

不论是顾陌尘还是公仪尘,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他可以清晰感受到两个小尘儿对自己的照顾和关爱。

在生命诞生的最狼狈、最脆弱的门槛前,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那个清冷孤高的灵魂短暂地、无比清晰地回归了,带着对这一切最深重的厌恶和对他君笙最彻底的否定。

“师……”君笙喉头哽住,那个“尊”字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为什么会这样,师尊的身体已经接收不到我渡进去的神力。”

殿内只剩下陌尘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以及他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声:“你要这样对我,以后你不要后悔,我,我不要再看见你,你滚……”

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比之前所有的打骂和毁坏,都更让他痛彻心扉,如坠深渊。

“为师被你毁了,所有的一切都被你毁了,就算痛死,身体破碎也不要你的怜悯,不要你的关心。”

他明白了,无论以后诞下的是公子还是姑娘,有些东西,已经被他亲手碾碎,再也无法拼凑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