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要求太高,别动,给你换套衣袍。”
他语气低落下去,带着点小委屈:“果然……我还是让师尊失望了,她真的觉得我很调皮吗?” 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君笙看着他这副蔫蔫的样子,又想起他最近无法无天的模样,心头那点阴霾莫名散了些,反而生出了点逗弄的心思。
他靠在妆台边,好整以暇地问:“你说自己很乖,那……不知道我们‘很乖’的小尘儿,以前到底有多‘乖’,说给我听听。”
陌尘被他这促狭的语气激起了好胜心,梗着脖子,掰着手指数落起自己“辉煌”的过去:
“第一件!”他竖起一根手指,眉飞色舞:“师尊有块宝贝得不得了的万年寒玉蒲团,打坐专用。
我趁她闭关,偷偷在上面画了个大乌龟,结果她出关一坐上去,‘噗嗤’一声,寒玉灵气直接乱了。
师尊气得脸都绿了,追着我绕着清元道宫跑了整整三圈。
最后还是我主动去寒潭里捞了三天冰棱子才哄好的。”
“第二件!”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眼睛亮晶晶:“师尊炼丹最讲究时辰火候,那次炼一炉据说能增加修为的‘九转还魂丹’,我在开炉前一刻,往丹炉底下塞了整整一打‘霹雳雷火珠’。
‘轰隆’一声巨响,炉盖直接冲上了九重天。
丹药全成了黑炭渣子,还把师尊最心爱的丹室屋顶炸了个大窟窿。
师尊罚我顶着那个破窟窿睡了整整一个月,说是让我‘吸风饮露,感受天地灵气’。
切,我看她就是心疼她的屋顶。”
“第三件,”他声音小了点,有点心虚:
“师尊养了只特别傲娇的七彩琉璃孔雀当坐骑,尾巴毛漂亮得不得了。
我……我就想拔一根玩玩。
结果那臭鸟记仇,追着我啄,把我最喜欢的流云锦袍啄成了破渔网。
我气不过,半夜溜进鸟窝,把它的尾羽……嗯……用特制的蔻丹全染成了绿色。
哈哈哈,你是没看见它第二天早上对着池水照影时那个傻样。
气得直接原地炸毛,追着我喷了一路七彩琉璃火。
把半个道宫的花草都烧秃了。
师尊罚我……罚我每天给那只臭鸟梳毛梳了半年。”
“第四件……”
“第五件……”
“第六件……”
陌尘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把如何偷换师尊的灵茶让她喝了当众打嗝。
如何在师尊讲道时用留声符录下她的呼噜声公放。
如何用幻形术变成师尊的样子去仙盟大会上宣布“今日修沐”等等“丰功伟绩”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末了,还得意洋洋地总结:“看,我多机灵。
师尊她就是不懂欣赏。”
君笙从一开始的憋笑,到后来实在忍不住,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最终演变成毫不掩饰的放声大笑,笑声爽朗,回荡在殿内,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噗……哈哈哈……画乌龟……炸丹炉……染绿孔雀……哈哈哈……小尘儿……你……你真是……哈哈哈……人才。”
他笑得直不起腰,指着陌尘,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陌尘正说得起劲,被他这毫不留情的嘲笑弄得瞬间炸毛,小脸涨得通红,气鼓鼓地跺脚:“不许笑,再笑,再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哄不好的那种。” 他转过身,抱着手臂,一副“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的样子。
“好好好……不笑……噗……”君笙努力想憋住,但一想到那只绿油油的孔雀和炸上天的炉盖,嘴角又忍不住疯狂上扬。
就在这时,陌尘的身体突然晃了晃。
他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他下意识地抬手扶住额角,眉头紧紧蹙起,声音瞬间变得虚弱无力,带着一种难受的呻吟:“唔……大叔……小尘儿浑身都疼……好热……又好冷……好困……”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朝旁边倒去。
君笙笑声戛然而止,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触手是滚烫的体温,但细看之下,他裸露的皮肤上却隐隐浮现出浓郁的冰纹,连浓密的睫毛尖都迅速凝结了一层细小的白霜。
“小尘儿!”君笙脸色骤变,用手背急切地贴上他的额头,滚烫与刺骨的寒意诡异交织,是寒毒反噬。
“凌玉!”君笙厉声喝道。
凌玉几乎是立刻冲了进来:“神君。”
“他怎么回事,何时受的伤?”君笙抱着怀中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瑟瑟发抖的人,声音紧绷。
凌玉看着陌尘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连忙道:“回神君。
昨晚……昨晚公子非要缠着属下,说要看剑法,还非要自己拿着剑比划……结果……结果一个不小心,剑锋划伤了大腿外侧……
伤口不深,属下立刻处理了,也以为没事了……” 他声音充满懊悔。
君笙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就算他失忆了,不记得过往,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他是谁……这深入骨髓的寒毒反噬,依旧紧紧缠绕着他。
一旦受伤或情绪剧烈波动,便会立刻发作。
他看着怀里眉头紧锁、痛苦蜷缩的少年,那点因为他的调皮而起的无奈和笑意彻底消散,只剩下沉甸甸的心疼和无力。
他抱着陌尘坐回榻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掌心轻柔地贴上他冰冷刺骨的后心,精纯温和的树灵本源之力,如同涓涓暖流,小心翼翼地渡了过去。
“凌玉,”君笙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他现在的行为心智,不过十六岁的少年。
我不在的时候,你必须寸步不离,加倍小心。
任何可能伤到他的东西,都要隔绝。
他的情绪,更要时刻留意,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万死不敢再疏忽。”凌玉肃然应道,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殿内恢复了安静。
君笙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温暖的仙灵之气,看着怀中人紧蹙的眉头在暖流中一点点舒展,睫毛上的寒霜缓缓融化,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绵长。
那苍白脆弱越来越女相的脸靠在他肩头,呈现一种安静的美。
君笙低头,凝视着这张在睡梦中褪去了所有顽劣、只剩下纯粹依赖的容颜,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空落落的,又酸又涩。
他忍不住低下头,一个极轻、极珍视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向那光洁微凉的额头。
就在唇瓣即将触碰到肌肤的刹那。
怀中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瞬间瞪圆,写满了惊愕和控诉。
陌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手,一巴掌精准地拍在君笙凑近的脸上,同时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
“师尊,救命……神君大叔他非礼我,他亲我……哇,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如同海啸,瞬间掀翻了朝阳殿的屋顶。
虽没有任何意义,但精神冲击绝对足够,穿透重重宫墙,一路席卷,连遥远的长乐宫屋檐上的冰棱似乎都跟着震了震。
凌玉在门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内心哀嚎:公子,您这是要把神君逼疯。
君笙被那响亮的一巴掌拍得脸都偏了过去,又被这石破天惊的控诉吼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捂着自己被打得有点发麻的半边脸,看着怀里那个还在努力挣扎、像只受惊小兽般尖叫不止的“小尘儿”,只觉得一股邪火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直冲头顶,额角青筋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
他猛地伸手,从袖中掏出那颗流光溢彩的千颜丹,直接怼到陌尘眼前,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凶狠,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一字一顿,如同冰渣子:
“自己吃。”
他另一只手捏住陌尘的下巴,眼神危险地眯起,补充道:
“或者——我捏开你的嘴,嘴、对、嘴、喂、你、吃。”
陌尘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尖叫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大叔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丹药吗?”
他看着那颗近在咫尺的丹药,又看看君笙那张仿佛要吃人的脸,权衡了不到半秒,果断地、飞快地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颗千颜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自己嘴里,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君笙:“对你身体好的丹药。”原谅我骗了你,如果这一次可以改变结局,以后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咽下去后,他一个利落的翻身,滚进床榻最里面,用锦被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像只愤怒的蚕蛹,只从被子里传出一声闷闷的、带着强烈不满和委屈的怒吼:
“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你出去。
现在,立刻,马上。”
君笙看着床上那个鼓鼓囊囊、写满“拒绝交流”的大包,又摸了摸自己还有点火辣辣的脸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你生病了,可需要我的照顾。”
陌尘:“不需要,大叔你快走。”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把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憋屈都吐出去:“好吧,有什么需求一定要告诉我,还有要叫阿笙。”
陌尘顶嘴:“不叫,就算你长的好看也不叫,叫大叔多亲切。”
君笙:“你,是不是故意的。”
陌尘:“……”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向殿门。
拉开殿门,对上凌玉那充满同情和“我懂”的眼神。
君笙只觉得更累了,他摆摆手,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凌玉,你守在门口。
我去偏殿睡。”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沧桑和……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