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浮尘珠(1 / 2)

天刚蒙蒙亮,半月阁的膳房就飘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

君笙循着味儿找过去,就见陌尘正对着口大锅,一手捧着本破旧的《万界食珍谱》,一手抓着一把花花绿绿的食材,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念有词。

“小尘儿,忙活什么呢?”君笙倚着门框,看着那锅咕嘟冒泡、颜色诡异的不明物。

“犒劳自己。”陌尘头也不抬,语气理直气壮,“照着书做的,怎么样要不要尝尝。”

“哦?不了,看着怪吓人的。”君笙挑眉,看着他动作麻利地将切得乱七八糟的肉块、蔬菜、还有一堆分不清是香料还是药材的东西,一股脑全丢进锅里,然后“哐当”一声盖上沉重的锅盖:“这就……好了?”

“嗯,”陌尘拍了拍手,一脸“大功告成”的轻松:“等着吃就行。”

君笙眼皮跳了跳,眼疾手快抽走他手里的书:“祖宗,还是我来吧。

你这锅东西……”

他凑近闻了闻,差点被那混合了甜腻、咸齁、酸涩、辛辣的复杂气味熏个跟头:

“打算毒死谁?”

陌尘却神秘一笑,夺回书:“别动。待会儿有客到,这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客?”君笙心里疑惑:“谁这么……有口福?”

他眼睁睁看着陌尘掀开锅盖,锅里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翻滚着可疑的气泡:“一个始作俑者,要是能毒死他最好。”

君笙站在那里匪夷所思:“到底是谁招惹了小尘儿,他是谁?”

陌尘却像没看见似的,拿起勺子,淡定地盛了满满一碗黑泥般的不明物放在桌上。

“等会就到了,小阿笙别着急。”

那诡异的气味瞬间弥漫整个膳房。

君笙捏着鼻子:“没想到小尘儿还有这手艺,恐怖。”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一道压抑着怒气的男声:“顾陌尘,你给我出来。

两次毁我魔巫城,真当我帝渊是泥捏的?”

陌尘眼睛一亮,冲君笙眨眨眼,压低声音:“来了。阿笙,看戏,别出声。”

他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点委屈和依赖的神情。

君笙忍笑,看着陌尘这炉火纯青的变脸功夫,低声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

陌尘下巴微扬,带着点小得意:“我的‘兴趣’可多着呢,改天让你一一领教。”

“调皮。”君笙宠溺地摇头。

帝渊一身玄色劲装,带着一身寒气走进膳房,看到君笙也在,眉头皱得更紧:“表弟?他怎么在这?”

他对君笙始终带着忌惮。

“注意称呼。”君笙淡淡提醒。

陌尘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可怜兮兮地看向帝渊:“表哥……他欺负我怎么办?”

君笙:“……”

这戏精。

帝渊嘴角抽搐,被这声“表哥”和那副表情噎得够呛:“活该。

一剑破城门的威风哪去了?

少跟我来这套!”

陌尘瞬间收起委屈,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本正经地指着桌上那碗黑泥:“这不,亲手做了点吃的,诚心向表哥赔罪。”

帝渊狐疑地打量着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东西:“你会做饭?呵,别以为一碗不明物就能让我原谅你。”

话虽如此,他看着陌尘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又看看那碗东西,心里莫名有点发毛。

“表哥尝尝,”陌尘又换上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眼神真诚得能滴水:“表弟辛苦了好久……就尝一口,试试味道?”

帝渊被那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又碍于君笙在场,骑虎难下。

他抱着“大不了吐出来”的悲壮心情,拿起勺子,极其小心地舀了指甲盖那么一点点,视死如归地送进嘴里。

瞬间。

帝渊那张俊脸扭曲成了抽象画。

眼睛瞪得像铜铃,白眼直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你……你下毒?”他指着陌尘,声音都变了调。

“噗嗤!”君笙再也忍不住,闷笑出声。

帝渊猛地反应过来,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呸”地一声将那点东西吐在地上,脸色铁青:“顾陌尘。

你从来就没叫过我‘表哥’。

你到底是谁?”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陌尘和君笙。

君笙心中一动,难道……小尘儿一直是用分身意识在应付这些人?

帝渊话音未落,眼中凶光一闪,身形暴起,一掌带着凌厉黑气直拍陌尘面门。

速度快如闪电。

然而,就在他掌风即将触及陌尘的刹那。噗嗤!

一截冰冷的剑尖,毫无征兆地、精准地从他背后刺入,透胸而出。

帝渊身体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冒出的剑尖,又艰难地回头。

只见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陌尘”,手持月银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眼神冰冷刺骨。

“分……分身……”帝渊咳出一口血,眼中满是惊怒和不甘:“还是……大意了……”

“帝渊,”坐在桌边的陌尘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语气平静无波:“你用魔煞咒害死整个不死树族,这笔血债我还没跟你清算,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他站起身,走到帝渊面前,眼神带着俯视蝼蚁般的漠然:“真蠢。”

帝渊还想说什么,陌尘衣袖随意一挥。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包裹住帝渊,将他整个人如同丢垃圾般,直接抛出了膳房,远远地甩到了山谷迷宫入口之外。

“滚。”陌尘冰冷的神念传音直接轰入帝渊识海:“再敢与我作对,下次刺穿的,就是你的蛇胆。”

帝渊狼狈地摔在迷宫入口的碎石地上,胸口的剑伤还在流血,他恨恨地望了一眼半月阁的方向,终究没敢再进去,捂着伤口,踉跄着遁入迷宫深处。

膳房内,君笙看着帝渊消失的方向:

“就这样放过他?”

陌尘收回分身,那碗黑乎乎的东西被他随手倒掉,水流冲走了污秽。

“他坏得不彻底,暂时还不能杀他。”他语气平淡。

君笙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杀他?”

陌尘坐在桌子上擦着手:“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你成为三界之主的时候。”

君笙满脸不可置信的说道:“我要的是你的心和你的人,从来不是什么三界之主的位置,况且我不过是神君之位,怎么有资格去做。”

陌尘很认真的说道:“只要你愿意,我就送你出去。”

君笙抓着陌尘的手:“阿笙不要权利,只要你,你曾经说过你喜欢过细水长流,充实的生活,我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小阿笙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事情已经变成陌尘不能控制的情况,他心里清楚的很,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自己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他想要安稳的生活。

对不起小阿笙,我没法给你未来。

“小尘儿在想什么?”君笙走到他身边。

陌尘抬眼看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什么,阿笙你知道我是师尊,你还天天喊我小尘儿,这是为什么?”

君笙起身走到陌尘的边上:“因为我见过师尊所有的性格,我都喜欢。所以请你不要当我的师尊,好不好?”

陌尘再次感到震惊:“小阿笙真诚相待,我很开心,可惜是我配不上你。当你真正了解我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也许并不是你眼中的样子。”

君笙反驳:“你不是说两人之间的感情不需要互相了解,只凭感觉吗?我的感觉告诉我我是对的,你别想逃避。”

陌尘起身想朝外走去,手碰到门的时候君笙从后面抱着他:“别走,承认我有那么难吗?”

陌尘垂下双手:“你应该喊我师伯,或是师尊,不是小尘儿。”

君笙搂的更紧:“小尘儿就是心善,以后我都要缠着你。”

陌尘转过身,抚摸他的发丝:“善与恶,于我而言,不过是手心手背,一念之间,要是再这样,不怕我一怒之下彻底消失,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迈步走出膳房,君笙默默跟上,一边喊着:“师尊,你再教教我如何修炼善恶道,如何分辨善恶。”

两人沿着林间小路,慢慢走向山谷深处那片宁静的湖泊。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鸟鸣清脆。陌尘的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通透:

“阿笙,世人常分善恶,如同泾渭。

然大道混沌,善恶本同源,如阴阳相生,似潮汐涨落。

人性之优,在于赤子之心未泯,尚存恻隐;其劣,在于私欲如壑,易被嗔痴蒙蔽。”

他停下脚步,看向身旁专注倾听的君笙。

“控恶念,非压抑,乃心境淡然。

知其源,如观潮起,知其势,则能导流。随心所欲,非纵欲妄为,是心念通达,不为外物所役,不因境遇而移。

红尘万丈,烟火人间,悲欢离合,爱恨痴缠,皆是磨砺道心之砥石。

观之,历之,品之,悟之。

方得真自在。”

他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

君笙炽热的眼神望向陌尘:“师尊是如何看待情爱一词?”

“至于情爱……”他顿了顿,声音染上一丝缥缈:“于我眼中,亦不过是一场修行。

遇一人,动一心,品其滋味,悟其真意。不必执着于是谁,亦无须忧虑未来何如。

情之一字,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此刻心动,便是永恒。

执着于相,反失其真。

活在当下,体味此刻,足矣。”

他看向君笙,眼神澄澈:“此中真意,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湖边。

湖水清澈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岸边的绿树。

陌尘走到树下,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根鱼竿,递给君笙一根:“比比定力与耐心?

看谁钓得多。”

君笙接过鱼竿,熟练地挂饵抛线,鱼钩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平静的湖面,荡开圈圈涟漪。

他在陌尘身边的青石上坐下,目光也落在浮漂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小尘儿,你方才说的道,我听着,也记着。你对我说过的所有话我都记得,但情爱……于我而言,不是修行。”

他侧过头,深深地看着陌尘的侧脸,阳光在那精致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暖金。

“修行可断,可续,可换法门。而情爱,”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

“是心之所向,是命定之轨。

它非磨刀石,乃星辰唯一之轨迹;非红尘劫,乃灵魂深处之共鸣。

遇见了你,便如同星辰找到了归途,从此心之所系,魂之所牵,唯有顾陌尘一人。”

他的眼神炽热而专注,仿佛要将眼前人烙印进灵魂深处。

“我不求悟,只求拥有。

不求永恒,只求此刻与往后每一刻,皆有你相伴。

执着也好,愚痴也罢,这就是我君笙的情爱之道,唯你,不可替代;唯此心,至死不渝。”

湖面微风拂过,吹动两人的发丝。

君笙再次问道:“师尊,你是觉得我还不够真诚吗?心意表明那么多次,你好歹回应一下阿笙。”

浮漂静静地立在水面,仿佛也沉浸在这截然不同的情爱论道之中。

陌尘握着鱼竿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睫低垂,望着水中微微晃动的倒影,唇角却无声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阿笙,你真会说话。可我不是顾陌尘,我是公仪尘。”

君笙笑了笑:“师尊又在逃避,这么说顾陌尘也是你的分身,分身就是师尊。”

君笙的目光则始终落在他身上,专注而温柔,仿佛在守护着整个宇宙唯一的星辰。

陌尘:“阿笙那么想和我在一起,你不后悔就行。”

君笙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么说师尊是真的同意了,这次没有骗我。”

陌尘突然整个放松躺在草地上:“偷的浮生半日闲,能活一日是一日。

话说我还从未感受过真正的爱,阿笙你……”

君笙就那样看着躺在地上的陌尘说道:“师尊放心,包你满意。”

许久君笙再次问道:“我们现在的关系算不算道侣。”

“算,自八岁与你梦里一见,你说的话我都信。我心里定然是有你,才会对你念念不忘,不惜亲自来到这边接你回去。”

片刻后,他起身。

湖风带着水汽拂过,陌尘银发微扬,听完君笙那番炽热的情爱宣言,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你对情爱一道倒是悟性不错。

你有自己的道,我心甚慰。

本座果然……没看错人。”那语气带着长辈审视晚辈的赞许,又有一丝深藏的玩味。

“什么意思?”君笙皱眉追问。

“没什么。”陌尘轻描淡写,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这风吹得舒服,我先睡会儿。你看着点,待会儿吃鱼。”

说完,竟真靠着树干,阖上了眼,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君笙无奈摇头:“真是……哪里都能睡。”他专注地盯着浮漂,没留意身边人气息的细微变化。

陌尘的本体意识已悄无声息抽离,只留一具空壳般的分身倚在树旁,真身早已遁回半月阁那凌乱的床榻。

“果然还是躺着舒服。”陌尘在阁内满足地喟叹,扯过薄被盖住半身。

一炷香后,君笙的鱼竿猛地一沉。

他手腕用力,一条肥美的银鱼被甩上岸,活蹦乱跳。

他利落地处理干净,生起篝火,熟练地翻烤。油脂滴落火堆,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香味飘进半月阁。

床榻上的陌尘鼻翼微动,慢悠悠睁眼,唇角微扬。

他起身,整了整微皱的衣袍,又睡了个回笼觉。

“阿笙,手艺不错。”陌尘走到火堆旁,自然地伸手捻了一小块烤得金黄的鱼肉送入口中,外酥里嫩,鲜香满口。

君笙看着他纤细的手腕,认真道:“看你瘦的,以后定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陌尘挑眉,又伸手去拿:“挑好刺告诉我一声?”

“直接喂你吃怎样?”君笙故意逗他。

“你非要喂,我也不会拒绝。”陌尘答得坦荡。

君笙失笑,把串着整条鱼的树枝递过去:“那还是算了,你自己动手。”

“阿笙,你真无聊。”陌尘接过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心里却在盘算:他是不是起疑了?

夜色渐深,凉意侵骨。

两人收拾妥当,沿着蜿蜒小路往回走。

君笙自然地牵起陌尘微凉的手。

“阿笙,你不觉得冷吗?”陌尘手指蜷了蜷。“还好。”君笙握紧了些。

“要不……我们不回去了?”陌尘停下脚步,指着湖边一块平坦的草地:“就在这里住一晚?幕天席地,也别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