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族长重伤濒死,”君笙打断他,目光投向不死树族所在的方向,那目光深处,有复杂难辨的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沉重:“作为神君,理当慰问。
更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滞涩:“我与他的关系……已僵若寒冰。”
凌书在一旁小心地开口:“神君……要不……服个软,认个错?
属下看公子尘,也并非全然不讲道理之人。”他试图在冰冷中找出一丝暖意。
“我没错。”君笙猛地抬眼,那抹刚压下去的戾气再次翻腾,金色的瞳孔深处隐隐有暗红魔气一闪而过:“是他,每次听到他喊别人的名字,我就控制不住。
不管我怎么说,怎么解释,他都冷着脸,一个字都不信。
我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了他好?
我杀的,哪一个不是该死之人?”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误解的狂躁和压抑的痛楚。
凌玉看着君笙眼中那丝若隐若现的魔气,心头警铃大作,他鼓起勇气,字斟句酌:“神君,您……您杀的墨池雨,是公子尘的儿时玩伴,更是难得的挚友。
至于月尘公子……”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与公子尘青梅竹马,情同手足,公子尘甚至唤他‘师弟’,其情谊……非同一般。
您让公子尘亲眼目睹月尘被……被剜心分尸,那般惨状,公子尘他……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他如何能不恨?”
君笙的呼吸猛地一窒,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
他死死盯着凌玉,眼中魔气翻涌,又带着一丝被戳破隐秘的狼狈。
“连你也要替他说话。”
“属下不敢,只是觉得神君最近确实杀戮太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声音急促:
“墨池雨……那是魔气爆发。
我一时……一时失手。
绞杀之力失控涌出,我以为……以为陌尘能挡住的。”
凌玉:“公子尘本就受伤严重,怎么挡。神君莫要被魔气控制意识。”
君笙:“本君知道他受伤,可看见他喊那只狐狸的名字,就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
意外失控,呵呵,我这样解释,他听的进去吗?”
“神君完全可以和月尘公子公平竞争,何不坦荡一点不好吗?”凌玉毫不退缩,问出了最关键、也最残忍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
君笙眼中的魔气骤然浓烈,又被强行压下,化作一种冰冷的、带着浓重的厌恶。
他撇开脸,声音生硬,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残忍:“他?他日日缠着陌尘,碍眼。早就看他不爽,如今是终于死了,没人和我争他。”
最后几个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杀意。
凌玉的心沉到了谷底,声音艰涩:“可神君,您是真真切切……杀了他们。
公子尘他……他定是恨死您了。”
“恨?”君笙重复着这个字,像在咀嚼一枚苦果。
他低头看着掌心树灵散发的微光,那光芒似乎也映照出他此刻内心的混乱与无措。
“有爱才有恨,他心中有没有我,本君不清楚。”
那狂躁的戾气褪去,显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茫然,甚至……一丝脆弱。
“那……现在,我该怎么做?”
凌玉看着神君眼中那罕见的茫然,心中叹息:“恐怕……难了。
或许……问问白川?他侍奉公子尘多年,应是最了解公子尘的脾性。”
君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敛去了所有情绪。
他摊开掌心,那团碧绿的树灵光华温柔地覆盖住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
光芒流转,焦黑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愈合,黑气被驱散,翻卷的伤口平复,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几个呼吸间,那些深可见骨的恐怖伤痕,竟已恢复如初,皮肤光洁,仿佛从未受过伤。
“嘶……”凌书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叹:“这树灵,当真是个绝世宝贝。”
凌玉看着神君恢复如初的身体,心头却没有半分轻松,他再次看向那团碧绿光华,忧心忡忡:“神君,这树灵……您打算何时归还公子尘?”
君笙收回树灵,光华没入他掌心消失。
他抬眼,望向不死树族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幽深难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给他?”君笙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给了他,他只会想着如何再次逃开。
算了,待他……学会听话,再还不迟。” “听话”二字,带着不容反抗的禁锢意味。
凌玉眉头紧锁:“可神君,总不能一直将公子尘关在朝阳殿内?
总需有个长久的说法。”
凌书也忍不住插话,带着点试探:“是啊神君,您打算何时迎娶公子尘?
准备给公子尘什么名分?是君后之尊,还是……宠妃之位?”他问得直接,想探探神君心底最深的打算。
君笙迈步向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宣告:
“自然是君后。”
他顿了一下,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里,罕见地渗入一丝极淡的迟疑,仿佛在衡量某种无形的风险。
“不过……仍需他点头应允。
我不强迫他。
我怕他一时激愤,冲动之下……他会伤了自己。”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竟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恐惧。
凌书:“杀了公子尘那么多朋友,让他点头恐怕是难了。”
“神君,到了。”凌书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沉默。
眼前是盘根错节、高耸入云的巨大不死树墙组成的庞大迷宫,散发着磅礴又衰败的生命气息。
君笙没有停留,身影一晃,便如融入水波般消失在树墙之中。
满月阁内,弥漫着一股生命即将燃尽的枯败气味。
曾经风华绝代的顾以安,此刻枯槁地躺在床榻上,满头白发失去了光泽,皮肤紧贴着骨头,像一株彻底枯萎的树,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固执地望向门口,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神君大人……”顾以安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枯叶摩擦:“陌尘……陌尘他……
他怎么没来?”
君笙站在床榻几步之外,看着眼前这具生机断绝的躯壳,金色的眼眸深处波澜不惊。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平稳无波:“他身受重伤,行动不便。
待他伤势痊愈,我自会带他来见你。”
顾以安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看清君笙的表情,最终,那点微弱的光彻底黯淡下去。
他吃力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罢了……罢了……神君大人……日后……陌尘……就……托付给您了……”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用尽全力,带着一个父亲临终前无法释怀的牵挂:“他……心性纯良……不懂……算计……容易……被人欺负……求您……教会他……圆滑些……莫要……太过……刻板……”
顾以安说的话只是对顾陌尘而已,本来的顾陌尘就是这个性子。
“会的。”君笙上前一步,声音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感:
“放心,本君会照顾好他。”
他看着顾以安,看着那双渐渐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
最后一丝气息断绝。
顾以安的身体,连同他身下的床榻,如同风化的沙雕,瞬间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盘旋、升腾,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君笙站在原地,看着那光点彻底湮灭。
他走出满月阁,神念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覆盖整个不死树族领地。
死寂。
曾经孕育生命的庞大树城,如今只剩下无数巨大的、毫无生机的黑色树桩,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迷宫般的废墟里。
所有的族民,都已随同他们的王,一同寂灭。
君笙的眼中没有任何悲悯。
他抬起手,指尖空间之力剧烈波动。
不能让这些残留的不死树本源,落入任何觊觎者手中。
一股无形的、足以毁灭万物的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所过之处,那些高耸的树桩、盘错的树根、残存的宫殿遗迹……无声无息地分解、化作最原始的尘埃。
大地在无声的力量下沉降、塌陷。
最终,整个不死树族曾经存在的广袤土地,被一股庞大的力量强行压入地底深处,一层又一层强大的神力禁制随即落下,如同最沉重的棺盖,将其彻底封存、埋葬。
荒芜的星域边缘,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陷坑,很快又被尘埃覆盖,仿佛一切从未存在。
三道流光划过天际,沉重地落回仙宫之巅的朝阳殿前。
殿门无声开启,里面空荡寂静,唯有神君座位冰冷地矗立在高处,再无那个清冷执拗的身影。
殿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比不死树族的废墟更冷。
“果然……”君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解开他……就会逃。”
那语气里翻滚着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失望。
凌玉强压着心惊,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极快:“神君息怒,切莫让魔气再侵扰心神。
或许……公子尘只是久困烦闷,去仙宫别处散心了?”
君笙没有再说话。
他猛地闭上眼,周身空间法则剧烈波动,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疯狂搜寻着那个早已刻入他神魂深处的空间印记。
嗡——!
一点极其微弱、却又带着独特冰冷气息的感应,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血色星辰,清晰地反馈回来。
“他跑魔界去干什么。”
君笙骤然睁眼,那双金色的瞳孔深处,狂暴的魔气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岩浆,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