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殿里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灰烬塌落的细响。
顾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案,眼睛却像钩子似的,牢牢盯着垂手侍立的今朝。
“今朝,”他声音不高,带着点粘稠的笑意,底下却藏着针:“消息,可有送出去?”
今朝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抬起眼,飞快地扫过顾慎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
“多日不见师尊,可有什么计划?”他问,声音绷得有点紧,刻意避开了前一个问题。
“计不计划的无所谓,为师要去趟魔界,你好好看着他们。”
“他朝阳殿的门我都进不去,看空气吗?”
顾慎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更沉:“君笙可有好好修炼?”他像是随口一问,又像在掂量着什么。
“师尊为何不去亲自问问。”今朝答得硬邦邦,指尖在袖子里掐进了掌心。
“罢了。”顾慎摆摆手,那点笑意倏地冷了,像淬了冰:“他既已得知下界双头欲兽作乱,为何还没去处理?磨蹭什么?”他话锋陡然锐利起来。
今朝心口一跳,下意识反问:“这魔物…不是师尊您亲自饲养的吗?就凭它,真能让君笙中计?”他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连自己都未察觉。
顾慎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撞出点阴森的回响。
“让他处理魔物?”他嗤笑:“那不过是诱饵,真正的饵,是那魔物引出的无边恶念。
等那恶念缠上他的神魂,生根发芽,剥离不得…哼,就等着看他自己跟自己耗,耗到油尽灯枯!”
他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的狠戾。
“这魔物…竟有这般厉害?”今朝的声音干涩。
“此界本就欲念横生,罪恶如渊,哪还有多少清正的仙灵之气滋养?”
顾慎站起身,踱到今朝跟前,阴影沉沉地压下来:“对了,他最近,都跟谁腻在一处?”
今朝垂下眼睫:“君笙他…整日都和顾陌尘待在一起。”
“哈哈哈!他果然没那么容易死。”顾慎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用力拍了拍今朝的肩头,拍得他身子晃了晃:“好!好得很。
这还用得着魔物催生恶念?
让君笙和顾陌尘这对儿…‘情深义重’的,自个儿相爱相杀起来,岂不更有趣?
更有看头?”他笑得畅快,眼底却一片冰冷算计。
今朝只觉得肩上那几下拍打重得像烙铁,他勉强维持着声线平稳:“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师尊您不是一直有意…收君笙为徒吗?”他终究没忍住那点挣扎。
“过分?”顾慎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瞬间覆满寒霜,他凑近今朝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淬毒:“我只知道,若不把顾陌尘识海里那件神器弄到手,到时候灰飞烟灭、万劫不复的,就是为师我。”
他退开一步,冰冷的审视目光刮过今朝略显苍白的脸:“话说回来,你倒是在乎起他们的死活了?
等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为师再来考虑君笙那点‘机缘’也不迟。
他自个儿糊涂,不好好惜福,偏要跟顾陌尘那短命鬼纠缠不清,那是他活该。
今朝,”顾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可不要…让为师失望。”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刺进耳膜。
今朝猛地低下头,掩住眼底翻涌的烦躁:“是,师尊。”
顾慎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光晕里,殿内沉重的寂静重新落下。
今朝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烦躁得只想把这华丽冰冷的云华殿砸个稀巴烂。
朝阳殿丹房,药气氤氲。
君笙烦躁地扒拉着桌上一个空了的白玉丹瓶,瓶底在光滑的桌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白川!有没有什么大补的丹药?药效要猛,后劲要足那种。”他声音闷闷的。
白川正小心翼翼地往那尊半人高的赤铜丹炉里添一株通体碧蓝的仙草,闻言手一抖,差点把叶子掉进炉火里。
他稳住心神,头也没回:“少主,您问这个干嘛?公子身子骨虚,虚不受补,猛药可不行。”
“废话!”君笙把瓶子往桌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你家公子身子骨虚得都不经撩拨!
昨日就…就亲了那么一会儿~”他耳根可疑地红了红,声音低了下去:“他就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还…还吓晕过去了。
这怎么行?”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白川停下扇火的扇子,转过身,嘴角极力往下压,还是泄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
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掩饰:“咳…不是给了少主您‘情丝绕’吗?无色无味,春风化雨,保管水到渠成…
您用那个不就得了?”他眨眨眼,带着点促狭。
君笙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摆手,一脸嫌弃:“不用不用,那玩意儿下作,我是真心实意想对他好。
用这种手段?万一哪天被他发现了,他那性子…一怒之下真寻了短见,或者干脆气死了怎么办?”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脸上露出点后怕。
白川转回去,继续侍弄他的丹炉,炉火映着他憋笑的脸:“那…不知少主和公子,昨日…咳,具体到哪一步了?”
“别提了。”君笙像被烫到似的,整个人往椅背里一缩,烦躁地挥着手:“就…就亲个嘴儿。
他就哭得…哭得我心里,难受得要命。”
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口,又“呸”地吐掉:“凉的!”
白川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少主,要不…属下去找公子聊聊?探探口风,开解开解?”
君笙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行!你去!好好跟他沟通沟通。
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他随即又板起脸,竖起一根手指:“就给你一个时辰,时辰到了人没劝好,你就等着去扫三个月…不,扫一年的仙兽厩。”
“少主。”白川苦着脸叫屈:“您这也太欺负人了,公子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一个时辰哪够,不带这样的好不好?”
“哼!”君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拿起那个空丹瓶在指尖转着玩,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主意可都是你出的,什么‘近水楼台’、‘趁热打铁’…现在搞砸了,就是你自找的。”
白川噎住,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认命地耷拉下脑袋,一脸“我倒霉”的表情,快步走了出去。
朝阳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顾陌尘坐在宽大的书案后,一身素白里衣,银发披散,正垂眸专注地写着什么。
他脸色依旧苍白,带着易碎的脆弱感。
白川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盏温热的清心茶放在书案一角:“公子醒了?可要用些茶水润润?”
陌尘没抬头,笔下不停,只淡淡问了一句,声音没什么起伏:“你是真想帮我,还是替君笙…来套话的?”笔尖微微一顿,一滴墨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团。
白川“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动作利落得没有半点犹豫,抬起头,眼神恳切:“公子明鉴,属下自然是一心为公子考虑。
难道在公子眼里,我就是那等两面三刀的小人?”他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
陌尘终于停下笔,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慢慢转过身。
那双清冷的眸子落在白川脸上,带着审视的压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无论如何,你想办法让君笙解了我的封印,我就信你。”
他拢了拢微敞的衣领,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和精致锁骨上,几点暧昧的红痕若隐若现。
白川的目光飞快地在那红痕上扫过,心下了然,面上却依旧恭敬,跪着没动:“公子就只想要解了封印?没别的…想跟少主说的了?”他试探着问。
陌尘端起那杯温茶,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瓷壁,垂着眼睫:“你告诉他~”
他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我身体虚弱不堪,实在受不住他的…‘亲近’。
请他高抬贵手,放我离开,从此…也不要再来寻我。”
他说完,才抬眼看向白川,那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白川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公子,您跟少主相处这些时日,难道还摸不清少主的脾气吗?”
他脸上堆起一点无奈的笑:“您要是真这么跟他说,他非但不会解了您的封印,保管会把您锁得更紧!
寸步不离地守着都有可能。”
陌尘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那…我该如何?”
白川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胸有成竹地一笑:“公子放心,这事儿交给属下。
保管让少主心甘情愿解了您的封印,还不会起疑心。”
陌尘没再说话,只是重新拿起笔,蘸了墨,在摊开的宣纸上继续写,笔尖流畅,落下一个个清隽的字:“等你的好消息。”
丹房里,君笙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丹炉滚烫的外壁,敲出一串不成调的闷响。
门被推开,白川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君笙立刻弹起来,眼睛紧盯着他:“是不是陌尘还在生闷气?还是…又晕了没醒?”他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急切和担忧。
白川重重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了疙瘩:
“少主,不是属下说您,这事儿…办得实在有点棘手。”
他偷眼觑着君笙的脸色:“您想想,这事儿得讲究个循序渐进,得让公子心里慢慢接受您不是?
您倒好,心急火燎,上来就…就那样。
公子那身子骨,那胆子,他不晕倒才怪呢!”
君笙被他说得一愣,脸上有点挂不住,声音也低了下去:“啊?真的很…很过分吗?”他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
“岂止是过分。”
白川一脸痛心疾首:“就算有那婚书,那也是长辈定的,您得让公子自己个儿点头认了这理儿,心甘情愿了,您再…那什么也不迟。
您现在这样,公子只会觉得自己像个物件,莫名其妙就被…唉。”
他摇着头:“再说了,您还把公子一身修为封得只剩一成,公子本来身子就虚得像纸糊的,被您这么一折腾,又被您那样欺负…换我我也怕,我也得吓晕过去。”
“我那是保护他。”君笙梗着脖子辩解:
“外面多危险不知道吗?他修为尽失的时候不也……”
“少主,您这就是歪理邪说。”
白川打断他,毫不客气:“您说说,古往今来,您见过哪家保护心上人的法子,是先把人修为给封了的?
这算哪门子保护?
连最最基础的信任和尊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