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烟顿住脚步，有点无奈：“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帮我去药堂弄点药粉，我身体不舒服。”陌尘说着，将衣袖拉起一截，露出手臂上点点红疹。
沈飞烟凑近看了看：“这些红点是什么情况？”
“花粉症。”陌尘放下袖子，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你好歹也是个树妖”沈飞烟抱着手臂，带着点探究：“一点护体结界也弄不了吗？”
陌尘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
“早就知道了～”沈飞烟坦然：“身体的寒毒想必也不简单，是被修士追杀而成的还是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陌尘移开视线，沉默了一下，反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压制寒毒的？”
沈飞烟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忘了告诉你，我也是妖，蛇妖。
我的血带毒，每次加一滴在你的汤药里，尽量压制。”
“难怪，”陌尘了然：“好了我知道了。”
“就这态度？”沈飞烟有点不满：“你也不谢谢我。”
陌尘抬眼，规规矩矩地道：“多谢沈姑娘的照顾。”
心里却掠过一丝自嘲：若封印解开，我本是天仙境的上仙，何须靠蛇妖之血压制寒毒，更何须被当作妖类…
沈飞烟摆摆手：“我是妖的事，你别告诉我夫君。”
“他不知道吗？”陌尘问。
“不知道。”沈飞烟话音未落，陌尘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衣袍上，茶水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你怎么了？”沈飞烟立刻上前，手搭上他手臂，触手一片冰凉刺骨：“这么冷，是不是寒毒？”
“是～”陌尘咬牙，强忍着刺骨的寒意，
“你出去，我自己药浴就行。”
沈飞烟看他脸色惨白，不再多言，迅速退了出去。
她对着守在门外的两个少年吩咐：“小八，小九，你们守在门口，公子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
待会去药房端一碗汤药给公子服下。”
“是，沈姐姐。”小九连忙应道。
阁楼浴池，热气蒸腾。
陌尘将自己浸入苦涩的药液中，刺骨的寒意终于被稍稍逼退。
久违的暖意包裹着他，疲惫感汹涌而来，他竟在池边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被轻轻拍动。
“公子，醒醒，醒醒。”小九的声音带着点担心。
陌尘费力地睁开眼，水汽朦胧中看到是小九：“有事？”
“公子，这是外敷的药膏，”小九举着一个小瓷瓶：“要不要我给你上药？”
“不用～”陌尘下意识拒绝：“你出去。”
“公子真的不用？”小九不死心：“我看你太累了，要不我帮公子揉揉肩膀？”他作势就要伸手。
“不用～我不喜欢别人触碰。”陌尘语气微冷：“出去，我自己来。”
这时，小八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汤走了进来：“公子喝药。”
“放桌子上～”陌尘只想清净：“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小八没动，反而笑嘻嘻地问：“公子难不成是害羞了，不乐意见到我们？”
“没有～”陌尘靠在池边，声音带着疲惫：“我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改不掉，见谅。”
小九胆子大些，直接道：“公子你都泡了好久，起来吧，水快凉了，我们为你更衣。”
陌尘看着两个少年殷切又执着的眼神，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拿他们是真没办法。
他从水中起身，水珠顺着苍白的肌肤滑落。小八小九立刻拿着干净柔软的布巾上前，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
“你们别这样对我～”陌尘有些不自在：
“有点不习惯。”
“公子别见外～”小八一边麻利地帮他披上里衣，一边解释：“我们是专门贴身伺候公子的！
多亏公子一曲一舞名动青桑城，我们都跟着享福沾光，最近几天都能吃上大鱼大肉！”
小九用力点头附和，眼睛亮晶晶的：
“就是就是！从前我们只是打杂的，哪有这么多好吃的？
因为公子，我们才能吃到饱！以后我们就是公子的人，公子说东绝不往西！”
陌尘看着他们脸上纯粹的感激和快乐，冰冷的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他系好衣带，声音放柔了些：“你们，从前都没有吃过大鱼大肉吗？”
“很少很少！”小九抢着回答：“有时候连饱饭都难。”
陌尘沉默片刻，开口道：“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在千秋阁吃，不用去和他们抢吃的。”
小九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差点跳起来：“真的？！公子，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小八也满脸惊喜，郑重地说：“公子，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们！
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陌尘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样子，那因寒毒和身份而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瞬。
再生父母？不过是两个饿怕了的孩子罢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任由他们为自己仔细地穿上外袍。
窗外的光透过纱帘，映照着这安静却不再冰冷的一隅。
小九拿着药膏罐子，凑近陌尘手臂上的红点，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公子，这药膏看着很细腻柔软，抹上去会不会疼啊？”他皱着鼻子，一脸担忧。
小八端着空药碗站在一旁，嗤笑一声：
“笨！药膏只是缓解疼痛，当这是仙药！真有那么灵就好。
你看公子皮肤多白，抹上这膏药，就跟雪地里落红梅似的，多好看！”
他故意说得夸张。
“雪地红梅？那不成冻疮了？”小九反驳，手上却更轻了，指尖沾着药粉，轻轻点在红疹上：“公子，凉不凉？痒不痒？要呼呼吗？”他作势要吹气。
陌尘下意识想缩手，却被小九这认真的傻话逗得唇角微弯：“不用。不凉，也不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嘿，我就说嘛！”小八放下碗，凑过来看小九上药：“公子您看小九这手抖的，跟筛糠似的。
要不还是我来？我手稳，保证药膏抹得均匀，像给点心撒糖霜！”
小九立刻不干了，护住药罐：“谁手抖了！我这是精细！
公子这玉一样的手臂，能像点心一样随便撒吗？”他转头看向陌尘，眼睛亮晶晶的：“公子，您说是不是？我比他仔细！”
陌尘看着眼前两个半大少年像护食的小狗一样拌嘴，原本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他轻轻按住小九还想争辩的手腕，指尖微凉：“好了，别闹。你们俩都心细。”
他语气平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小九和小八对视一眼，都嘿嘿笑起来。
“公子，您笑起来真好看！”小九心直口快：“比阁里挂着的画上仙子还好看！就是…就是平时太冷了点，像冬天的月亮。”
小八赶紧捅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公子那是清贵！懂不懂？”
他转向陌尘，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公子，您别理他。
不过…您笑起来，我们看着心里也暖乎乎的，比吃了大鱼大肉还舒坦。”
陌尘微微一怔，看着两张洋溢着纯粹快乐和关切的脸庞。
寒毒带来的冰冷似乎被这小小的厢房里的暖意驱散了些许。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很轻：“…嗯。谢谢你们。”
“谢啥呀！”小九麻利地给他系好里衣的带子：“以后公子天天笑，我们天天乐！对吧小八？”
“对！”小八用力点头，拿起旁边干净的外袍：“公子，抬手，该穿外袍了。
沈姐姐说了，刚泡完澡不能着凉。”
两人手脚麻利地帮陌尘穿好衣服，动作虽然不如训练有素的仆人精细，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认真。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沈飞烟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盅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陌尘身上松垮但穿好的外袍，以及小八小九还围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未褪的笑意。
陌尘虽然依旧安静，但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冰冷似乎淡去了几分。
“哟～”沈飞烟挑眉，语气带着点调侃：
“老远就听见这屋里有说有笑的，比楼下还热闹。
看来我们公子尘今天心情不错？”
小九立刻邀功：“沈姐姐！公子刚才笑了！真的！”
小八也用力点头。
沈飞烟把药盅放在桌上，走到陌尘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
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少了些死寂。
“行，干得不错。”她拍拍小八小九的肩膀，算是表扬：“看来把你们俩拨过来伺候是对的，总算有点活人味儿了。”这话是对陌尘说的。
陌尘没反驳，只是目光落在桌上的药盅上。
“新熬的，加了料的。”沈飞烟意有所指：“趁热喝。
花粉症的红疹消得慢，药浴和药膏都别断。”
她顿了一下，看着陌尘低声道：“还有，寒毒的事…你自己多上点心，别硬撑。
需要什么，让小八小九直接来找我。”
她语气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安慰，却透着实实在在的关切。
“嗯。有劳沈姑娘。”陌尘应道。
“谢就不用了～”沈飞烟摆摆手，恢复了平日的爽利：“好好活着，好好在阁里待着，省得老娘还得费心再去调教一个台柱子。走了。”
她说完，转身干脆地离开了房间，留下淡淡的药香和一室难得的宁静。
小八立刻去端药盅：“公子，喝药了。”
小九则赶紧去整理浴池边散落的衣物。
陌尘看着他们忙碌的小身影，又看了看桌上那盅冒着热气的药，端起药盅时，指尖感受到那份温热的熨帖。
他轻轻吹了吹药汤的热气，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向来清冷的眉眼。
厢房里只剩下药匙轻碰盅壁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显得格外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