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君笙就顶着俩黑眼圈在自家那破帐篷外头捣鼓。
几块烤得有点焦糊的兽肉,一碟蔫了吧唧的野果,还有几块硬邦邦的、据说是干粮的东西,勉强算是凑了一顿早膳。
他端着这堆“美味”,刚走到月尘他们帐篷附近,帘子“哗啦”一掀,苏月尘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狐狸眼就钻了出来,银白的长发乱糟糟地翘着几缕。
“哟,巧了。”君笙眼睛一亮,赶紧把托盘往前送了送:“刚准备叫你起床吃点东西垫垫,你就出来了。
月尘兄,昨晚……”
他话说到一半,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帐篷里瞟了瞟,脸上露出点促狭又好奇的笑:
“睡得可还安稳?” 那语气,明显意有所指。
月尘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昨晚的“香艳”画面。
他嘿嘿一笑,长臂一伸,极其自来熟地就搂住了君笙的肩膀,把他整个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我说君笙少主,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琢磨些什么呢?
你都几千岁的人了,思想能不能阳光点?纯洁点?”
他故意用力拍了拍君笙的肩膀。
君笙被他拍得身子一歪,差点把手里的托盘扔了,脸皮有点发烫,梗着脖子反驳:
“谁、谁不纯洁了我这是关心,纯粹的关心。”
他想起昨晚月尘的“坦白”,忍不住又问:“哎,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那位‘忘悠姑娘’的亲哥哥顾陌尘吗?
怎么转头又跟人家妹妹……”
他顿了顿,找了个文绉绉的词:“这般亲密?你就不怕那位陌尘公子知道了,治你个始乱终弃的罪?”
“始乱终弃”四个字刚落地,旁边帐篷的帘子又是一动。
只见“顾忘悠”姑娘,依旧裹着那身标志性的斗笠围帽,像棵挺拔又沉默的小白杨,静静地站在门口。
他抬手,似乎是隔着纱帘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布料,带着点清冷的质感:“阿玄,你过来。”
月尘搂着君笙肩膀的手立马松开了,脸上那点促狭瞬间换成狗腿的笑容,屁颠屁颠地就凑了过去:“来了来了,怎么了我的忘悠妹妹?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还是饿了?” 他围着陌尘打转,殷勤得不行。
陌尘没理他,转身就往营地边上人少的地方走。
月尘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像个甩不掉的大尾巴。
走了几步,陌尘才停下,声音依旧隔着围帽,听不出情绪,但带着点无奈:“你不要……带坏别人。言行举止,正常点。”
那语气,活像长辈训斥不听话的小辈。
“正常点?按年龄算,不是应该我大,我训斥你吗?”
月尘眨巴着那双勾人的狐狸眼,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斗笠上,笑嘻嘻地问:“怎么?小陌觉得我哪里不正常了?嗯?”
那声“嗯”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耍赖的意味。
斗笠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里面的人隔着纱帘瞪了他一眼。
月尘非但没收敛,反而像是得了什么信号,猛地转头,冲着不远处还在原地端着托盘、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君笙就大声问道:
“哎,君笙。
你跟你家今朝哥哥,从小到大,难道就没一起沐浴过?我看你对他那黏糊劲儿,啧啧啧……”
“月尘,你~”君笙被猜到了弱点,差点跳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手忙脚乱地一把捂住月尘那张惹祸的嘴,力道之大差点把月尘捂窒息。
他紧张地左右张望,确定没人,才松开手,压低了声音,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急地低吼:“你胡说什么,我才没那么变态。”
他喘了口气,眼神里带着点被误解的委屈:“我对今朝哥哥,顶多就是……就是依赖。
母神陨落之后,都是今朝哥哥把我拉扯大的,他就像我半个爹,懂不懂?
纯粹的亲情,才没有你思想那么龌龊。”
月尘好不容易喘匀气,揉着被捂痛的嘴还不忘继续八卦,狐狸眼闪着精光:“行行行,依赖依赖。
那君笙少主,你老实交代,长这么大,可有喜欢的姑娘?”他凑近一点,像个打听八卦的红娘。
君笙被他问得一愣,皱着眉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半晌,他撇撇嘴,语气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嫌弃:“姑娘?为什么非得喜欢姑娘?很多姑娘都娇滴滴的,动不动就哭,脾气还大得很,哄又哄不好,烦死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落着想象中的“姑娘缺点”。
月尘被他这论调逗乐了:“嘿,你这打击面也太广了吧?一棍子打死所有姑娘?
你看我们家忘悠姑娘,不就又坚强又勇敢?哪儿娇气了?”
他指了指旁边沉默的斗笠身影。
君笙瞥了陌尘一眼,耸耸肩:“我又没跟忘悠姑娘相处过,不知道她怎样。”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迷茫:“况且……我只是觉得……公子……好像也不错?”
“哦~?!”月尘拖长了调子,狐狸眼瞬间瞪圆了,像发现了新大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君笙,那眼神活像在验货:
“啧啧啧,君笙少主,你这觉悟……很可以嘛。怪不得上界都传……”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传什么?”君笙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也顾不上害羞了,急切地问。
月尘揽过他的肩膀,又冲着陌尘招招手:“走走走,先去你那,边吃边说,早膳都凉了。”
三人转战君笙那同样简陋的帐篷。
帐篷中间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上,除了君笙做的“早膳”,不知何时还多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散发着浓烈的酒香。
三人也不讲究,围着桌子席地而坐。
月尘先给三人都满上一碗劣质的烈酒,自己灌了一大口,才慢悠悠地开口,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上界啊,早就传遍了~说咱们神君家的君笙少主……”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君笙紧张又期待的表情:“有龙阳之好,不爱红妆爱公子。
整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今朝少主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那叫一个情深义重,感天动地。”
“啊?!”君笙手里的酒盏差点没端住,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瞬间爆红,一直红到脖子根,那表情混杂着震惊、羞窘和被戳穿秘密的慌乱:“真、真有这种传言?!
我怎么从来没听见过?!
谁、谁传的?!”
“噗哈哈哈!”月尘看他这反应,乐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狂笑:“你看你看,急了吧?被我说中了。哈哈哈……”
“笑什么笑,那就是个谣言而已。”君笙又羞又恼,梗着脖子反击:“你有什么资格笑我,你不是喜欢陌尘公子,半斤八两,况且那就是个谣言不能当真。”
君笙说完都有些心虚。
陌尘听见这句话,脸瞬间红了,还好有围帽挡着。
月尘的笑声更大了,震得帐篷顶都在抖。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安静喝酒的斗笠“姑娘”突然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月尘的笑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地看向陌尘。
君笙也看向“顾忘悠”,刚才被月尘戏弄的尴尬还没退去,此刻更像找到了倾诉对象和可能的理解者,他端起酒碗,主动跟陌尘碰了一下,仰头将碗里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似乎想借酒壮胆。
他放下碗,抹了把嘴,眼神带着点迷茫和寻求认同的迫切,看向斗笠纱帘后的模糊轮廓:
“忘悠姑娘,你……你对刚才的话,有什么看法?”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问得不够清楚,又补充道,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就是……喜欢男子……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卑微。
“所以说你喜欢男人?”直白的陌尘问道。
“没没没有的事,只是询问一下你的意见而已。”君笙结巴的解释道。
斗笠微微动了一下,仿佛里面的人在思考。
片刻后,那清冷的声音透过纱帘传来,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君笙少主,可知‘三魂七魄’之说?”
“三魂七魄?”君笙一愣,这话题跳得有点远:“知道啊,谁都有三魂七魄嘛。
但这……跟喜欢男子有什么关系?”
陌尘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常识:“三魂,胎光、爽灵、幽精。
幽精为地魂,主兽性、感性、欲望。
只要就是这个幽精起到关键作用。”
他微微侧了侧头,隔着纱帘“看”向君笙的方向,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常识:“若从药道医理上讲,所谓喜欢男子,不过是你的‘幽精地魂’比常人更活泼些,对同性的感应更强烈些。
但若从心性上讲……”
他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温度:“这不过是个人心之所向,是自身性情的一种自然流露罢了。
算不得什么毛病,更谈不上糟糕。”
君笙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捧着酒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斗笠后那个模糊的身影,嘴巴微张,仿佛第一次听见如此通透、如此不带偏见、甚至带着一丝理解的话语。
那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惶恐、自我怀疑,那些因为流言蜚语而躲在今朝哥哥身后的日子,还有父神每次听闻风声后严厉却沉默的庇护……
无数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翻涌上来,最终化作一种巨大的、找到知音的激动和释然。
他感觉自己的眼眶都有点发热。
“那……那你……”君笙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求证:“你不觉得……这种癖好……可耻?丢人现眼吗?”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不觉得。”陌尘的回答斩钉截铁,清晰有力:“喜爱是种情感寄托,发自内心。
它本身是自由的,如同山间的风,林间的鸟鸣,本就不该被性别、身份这些外物所束缚。”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说得好,知音难觅。”君笙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他端起酒碗,眼中闪烁着真挚的感激和找到同道的兴奋:“就冲忘悠姑娘你这番话,通透,理解万岁。
来,干了这杯!”
他豪气干云地就要和陌尘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