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君笙，看着这个曾经占据了他所有信任、所有依赖的人，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渐渐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烬和空洞。
“原本…”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飘忽，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却又字字泣血，清晰地烙印在寂静的星空下：“本座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他微微仰起头，望着天神殿穹顶那流转的星河，仿佛在质问那亘古不变的冰冷法则。
“是你，教会了本座…不要相信任何人。” 一滴冰冷的、几乎看不见的液体，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玉阶上，碎成更微小的光点。
他低下头，重新看向君笙，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却让君笙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本座自认为，真诚…就是自己最值得珍惜的行为。”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可是后来发现…是真诚，杀了本座自己。”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重得如同星辰陨落。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指向自己的心口，指尖微微颤抖。
“本座遭遇诸多苦难…从未不甘心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怆，回荡在死寂的天神殿，撞击着每一位仙神的心房：“只是…这个结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禁锢的君笙，扫过惊愕的众神，扫过这冰冷华丽却令人窒息的牢笼，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死水。
“配不上自己当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悲凉如同实质的潮汐，瞬间淹没了整个天神殿广场。
月神：“历经劫难、道心破碎、信仰崩塌后，仅剩的、对命运无言的控诉。”
连帝渊君都为之动容，今朝也低垂了眼睑，四季宫诸位上神默然无语。
花神女夷眼中已噙满泪水，风神竹灵长长叹息。
君笙被钉在原地，脸上所有的阴鸷、暴戾、掌控欲，都在月神那平静却字字泣血的控诉中凝固、碎裂。
陌尘我配合你：“陌尘，你想干嘛？”
他看着月神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看着那滴无声滑落的泪痕，第一次，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出现在君笙脸上。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那沉重的悲凉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辩解都如同亵渎。
君笙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他亲手摧毁了，再也无法挽回。
“陌尘，小尘儿，我们好好谈谈行吗？可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月神没有再看他。
他缓缓收回指向心口的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转身，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对着那被十二重恐怖禁制守护的月宫方向，疲惫地、一步步踏上了玉阶。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星空，无数惊愕、复杂、怜悯、敬畏的目光，以及被钉在阶下、动弹不得、面如死灰的天道化身。
月神转身踏向玉阶，那背影决绝如断弦，每一步都踏碎虚空涟漪。
身后凝固的死寂却骤然被撕裂。
“小尘儿～！”一声凄厉癫狂的嘶吼炸开！君笙周身禁锢的星辰锁链寸寸崩碎，化作漫天流萤。
他双目赤红如血，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身影化作一道撕裂星河的赤金流光，带着焚尽万物的气息，瞬间扑至。
冰冷的玉阶之上，月神的身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狠狠撞入：“我错了，你要做什么，我陪你一起。”
滚烫的胸膛紧贴他冰冷的脊背，沉重的喘息如同濒死的凶兽，带着血腥味的热气喷在他后颈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别走…别走…” 君笙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颤抖，完全失去了天道化身的威仪。
“还可以和从前那般待我吗？陌尘。”
一股强横却混乱的神念如同失控的潮水，蛮横地扫过月神全身，带着一种绝望的探查和确认，仿佛要将他每一寸骨骼、每一缕神魂都烙印下来。
随即，那声音陡然放低，带着一种放下所有尊严的、黏腻的哀求，贴着他的耳廓，字字泣血：“有些事情…你不懂…我也不想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能够在一起，你想好了吗？
真的…要离开我…忘了我。”
那禁锢的手臂勒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月神的身体在最初的冲击下僵硬了一瞬。他没有挣扎，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动作带着一种沉滞千钧的疲惫。
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寒冰棱刺，直直刺入君笙那双翻涌着疯狂、绝望和最后一丝希冀的赤红眼眸深处。
四目相对，咫尺之遥。
月神薄唇微启，声音冷得能冻结沸腾的星河：“本座替你把那东西，拿出来。”
话音未落，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清冷刺骨的月华，带着一种洞穿万物的锋锐。
噗嗤！
那只手，竟毫无阻碍地、如同穿透一层薄纸般，狠狠刺入了君笙的胸膛。
没有血液飞溅，只有一团混沌的光芒在创口处剧烈扭曲。
“呃～啊……！” 君笙身体猛地一弓，剧痛让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
但更深的恐惧镇住了他，他感觉到月神的手在他体内搅动，精准地抓住了那深植于他神魂本源、带来无尽痛苦与疯狂的根源。
八颗缠绕着幽冥死气的镇魂钉。
月神的面色瞬间煞白如白纸。
每一次触碰那钉魂蚀骨的邪物，都如同万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自己的神魂。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银红色神血，沿着冷硬的下颌滑落。
但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和决绝。
嗤！嗤！嗤！
一颗！两颗！三颗……
每一次拔出，都伴随着君笙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月神身体更剧烈的颤抖。
他额角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鬓角，与嘴角的血迹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却偏偏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玉石俱焚的惨烈美感。
当最后一颗缠绕着黑气的镇魂钉被生生从君笙体内拔出时，月神猛地抽回手。
那八颗邪钉在他掌心发出不甘的嗡鸣，随即被他指尖爆发的刺目月华狠狠捏碎，化作齑粉消散。
噗～！月神再也支撑不住，一大口滚烫的血狂喷而出，尽数溅在身前冰冷的玉阶和君笙染血的衣襟上。
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
君笙：“你怎么了，小尘儿是不是受伤了。”
而君笙，随着镇魂钉的离体，周身那狂暴混乱的戾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陌尘稳住身形：“这镇魂钉净化不了你，这上面全是扰乱神魂的煞气，我们都被骗了，放心我没事。”
他看着眼前摇摇欲坠、为了替他拔除镇魂钉而遭受恐怖反噬、气息奄奄的月神，巨大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小尘儿…你封印我，我说恨你是假的，是骗你的，我也没怪你，有什么计划，我们不能一起吗？”君笙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中瞬间蓄满了滚烫的泪水。
“阿笙，我们想法不能一致。我只是想带你出去，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高估了自己或许从一开始我们相识就是个错误。”
他猛地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想要将那个虚弱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用余生去弥补去赎罪。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
“呃！”
那饱含忏悔与爱意的拥抱，甚至未能完全合拢。
一只冰冷、染着金血、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种快得超越思维的速度，如同最冷酷无情的利刃，再次狠狠刺入了君笙刚刚愈合的胸膛。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
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那颗在他胸腔中剧烈搏动、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与柔和月华、属于月神本源的不死树心。
滋啦——
伴随着血肉被强行剥离的、那颗光华璀璨、蕴含着无尽生机的不死树心，被月神染血的手，生生从君笙的胸膛里掏了出来。
温热的、带着淡淡清香的树心，在月神沾满金血的掌心微微搏动，光华流转。
君笙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言语、所有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保持着张开双臂拥抱的姿势，僵硬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再次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巨大血洞的胸膛。
君笙问道：“小尘儿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计划。”
陌尘：“嗯，我也占卜了未来。
这里的修士，仙神为了我的不死树灵和树心，一定会互相杀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暂时将心放在你身体里。
我们不过是用了个最笨的方法保护对方而已。”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君笙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的血沫。
充满了被彻底背叛、碾碎一切的绝望和茫然：“你是恨我的……你在怪我将你眼睛弄瞎了，怪我将你关进避尘珠折磨，怪我一声不吭给你神位，怪我囚禁你百年。
是的，你有恨我的权利。”
月神看也没看手中那颗属于自己、此刻却沾满两人血迹的心脏凑近君笙耳边轻声细语道：“只有让他们觉得我们之间有隔阂，有误会，才能逃的过那双监视的眼睛。”
君笙同样小声问道：“监视？”
陌尘：“从你小时候见我，收你为徒的消息就已经让那些神嫉妒。
他们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不死树灵和你的三大神器。”
他面无表情那颗被魔种缠绕的树心捏碎在掌心：“阿笙，要想真的和我在一起，我们都要做出牺牲，你后悔认识我吗？”
君笙：“小尘儿，我不后悔。
来吧。”
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万年玄冰般的冷漠，声音更是淬了毒的寒刃，狠狠扎向君笙：
“这颗心本就是我的，它净化不了你。”
“你该下幽冥，重新做人。”
他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宣判：
“还有，本座从未爱过你，何谈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