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师尊嘱托(2 / 2)

孟依依赶紧闭嘴,慎言慎行。

月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条触手生凉的幽影纱。

他看向小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小陌,戴上这个会舒服些。”

不等小陌有任何回应,或许知道他也不会反对,月尘便已动作轻柔地将那长长的白绫绕过小陌的脑后,仔细地覆盖住那双空洞的眼睛,在脑后系了一个利落又不会勒紧的结。

神奇的是,那白绫甫一系好,其上的幽光便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随即彻底消隐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月尘和小陌能感觉到,一股温和的凉意覆盖在眼周,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光影刺激。

“感觉如何?” 月尘轻声问,手指还停留在小陌的鬓角,带着一丝残留的温热。

小陌似乎怔了一下,空洞的眼被遮蔽后,他苍白的脸在彼岸花的映衬下更添了几分清冷易碎的质感。

他微微动了动头,仿佛在适应那层无形的屏障,片刻后,才极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层屏障似乎也隔绝了他对外界的一些感知,让他显得更加沉静疏离。

“多谢孟姑娘。” 月尘这才转向孟依依,真诚地道谢。

孟依依大度地摆摆手,笑得眉眼弯弯:“嗐,客气什么,应该的。

师兄帮了我那么大忙,这点小玩意儿算什么。”

她看着月尘小心守护的姿态和小陌安静接受的样子,只觉得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又带着点让她鼻子发酸的沉重。

她识趣地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尘土,“好啦,不打扰你们,前头还有一堆等着喝汤的,师兄您好好休息。”

说完,她便像只灵巧的黄鹂鸟,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奈何桥头那口翻滚的大锅旁。

月尘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小陌被幽影纱“保护”起来的脸上。

那层无形的遮蔽,仿佛也隔开了他一部分脆弱,让他看起来更像月尘记忆中那个清冷自持的小陌。

他静静地坐在小陌身边,感受着忘川河水的低语,看着彼岸花在幽暗中无声燃烧。

虽然小陌依旧沉默,眼睛也看不见,但能这样并肩坐着,感受着他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呼吸,月尘的心,便在这幽冥地府,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小陌冰凉的手拢入自己温热的掌心。

小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最终,没有抽离。

这一日,月尘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人界的幽冥界隙口。

忘川河畔,只余下孟依依和静静坐在彼岸花丛边的月神。

孟依依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目光在月神被幽影纱遮蔽的眼部和空荡荡的旁边位置来回扫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好奇:

“月尘公子,今天怎么没陪着你?” 她歪着头,仔细打量月神清冷的侧影。

月神微微侧首,似乎“看”向孟依依声音的方向,声音平稳无波:“阿玄去人界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去…看看。预防…君笙又起杀心,肆意屠戮生灵。”

“君笙?” 孟依依杏眼瞬间睁圆,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头激起涟漪。

她想起之前月神说过幽冥界魂魄激增有他一半责任,也模糊听过一些关于这位天道化身的可怕传闻。

她挪近了一点,声音压低了,带着真切的担忧和按捺不住的好奇:“师兄…我知道我不该多嘴,可是…那个君笙…他可是天道化身啊!

之前你说幽冥界这么多魂魄有你一半责任…虽然你和君笙之间的事我也零零星星听过一些…可我还是…还是想问问…”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鼓起勇气,语速加快了些:“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他为什么对凡人修士都下得去手?还…还一直追杀师兄和月尘?”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月神原本只是虚虚“望”向前方的姿态,在“君笙”和“关系”这两个词被孟依依问出口的刹那,陡然僵硬。

他挺直的背脊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被宽大袖袍遮掩的双手,在身侧悄然攥紧。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用力到指节泛出森然的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都微微凸起。

覆盖着幽影纱的眼部轮廓下,那苍白的薄唇抿成了一条冷硬而脆弱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孟依依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悲伤和痛苦,无声地从月神僵硬的躯体里弥漫开来。

那不再是平日的清冷疏离,而是一种被触及最深处伤疤的惊痛与难以言说的混乱。

她甚至看到月神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艰难地吞咽下翻涌到喉头的苦涩。

他不想回答。

孟依依立刻明白了。

可那无声的抗拒和痛苦的反应,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答案。

那关系,绝非寻常,且浸满了血泪。

月神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幽冥灰暗的薄雾,落入了某个遥远而破碎的时空。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碎片:

第二世重生在天道碑里,那双俯瞰众生、冷漠无情的眼眸,却在望向还是小树苗的他时,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避尘珠世界的记忆颠倒,血色的百年囚禁,刺目的红,反噬的痛,剥离的不死树心,每夜净化他后虚弱的身体,冰锥的穿透胸膛的无情,噬魂咒的钻心之痛,醉生梦死露催情的感觉,耳边是君笙压抑着疯狂的低语:“你既选了吾,便休想再逃…”

还有第一世的迷雾重重。

两世纠缠,爱恨如毒藤,早已将彼此的灵魂勒得鲜血淋漓。

是天道无情的化身,也是他命定的劫数,那关系…是师徒?是道侣?是仇敌?早已混沌不清,只剩下不死不休的追逐与刻骨的痛。

孟依依看着月神越来越苍白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唇微微颤抖,看着他攥紧的拳头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只觉得心头也跟着沉甸甸的难受。

她知道自己戳到了最痛的伤疤,有些手足无措。

“师…师兄…” 她声音放得更轻,带着歉意和安抚:“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你别…”

月神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带着一种强行将自己从痛苦的回忆漩涡中拔出的狠厉。

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尖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覆盖在幽影纱下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再开口时,声音是极力压抑后的平静,却比寒冰更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往事…如烟。”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他杀生…是因天道失衡,亦或是…执念难消。

追杀…不过是旧债未偿,新怨又起,我与他之间相爱相杀,但愿有一天都能一笑泯恩仇。”

他不再多言,只是重新挺直了背脊,将所有的痛苦和汹涌的回忆,再次深深锁回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躯壳之下。

但那周身萦绕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沉重,却如同忘川河的水汽,无声地弥漫在两人之间,压得孟依依几乎喘不过气。

“师兄,你有后悔过吗?”

她看着月神孤寂清冷的侧影,看着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只觉得这位师兄身上背负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和沉重。

“命里该有那么一劫,后悔也无用。”

她默默地低下头,不敢再多问一句。

忘川河的呜咽声,此刻听来,竟像是为那段湮灭于时光、却仍在滴血的爱恨,奏响的哀歌。

孟依依坐在月神身边,看着他沉默的侧影,感受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沉重,心中百转千回。

良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寂。

“师兄…” 她的声音比平时郑重了许多,带着一种完成使命的庄重感:“有样东西…是您的师尊,那位清元圣母,在离开这片星域前,特意嘱托我转交给您的。”

她说着,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

掌心之上,三样东西静静悬浮,各自散发着截然不同却又都令人心悸的气息: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它并非凡石,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容纳了整片破碎星空的暗紫色,石体内部却闪烁着点点细碎的、如同星辰湮灭瞬间残留的炽白光芒。

光芒流转间,隐隐有空间扭曲的波动传出,仿佛它本身就是一小块凝固的、崩坏的天穹。

一捧约莫两握之量的泥土。

这泥土色泽温润,介于深褐与玄黄之间,质地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丝绸粉末。

它没有悬浮,而是像拥有生命般在孟依依掌心缓缓流动、聚散,每一次形态变化都散发出一种磅礴浩瀚、孕育万物的生生不息之道韵。

泥土表面,偶尔会幻化出极其微小的山川河流、草木虫鱼的虚影,转瞬即逝。

一封极其陈旧的信笺。

纸张呈现出历经漫长岁月的枯黄色,边缘已经磨损起毛,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却折叠得异常整齐。

它没有光芒,也没有强大的道韵,但仅仅是存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沉重如山、承载着跨越无尽时空的嘱托与思念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