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南宫俞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道:
“朕知你二人有才,顾卿掌吴权十三载,吏治、军务皆有涉猎。”
“王将军守毗陵多年,防线调度经验颇丰。大瀚求贤若渴,本应即刻授职,只可惜眼下事务繁杂,实在分身乏术。”
他顿了顿,缓声道:
“太子如今正带着官员往北方迁移百姓,事关数万民生,片刻离不得人。”
“九皇子那边则领着匠人在宫外别院改进造纸、冶铁之术,那些新技艺关乎国计民生,亦是重中之重。”
“朝中可用之人皆有分派,一时竟无合适岗位安置二位……关于这官职一事,不知二位有何想法?”
这话一出,王宽顿时有些局促,下意识看向顾望。
他本是武将,不善权谋,此刻听闻暂无职位,竟有些手足无措。
顾望却依旧镇定,他早料到新归之臣不会立刻被重用,皇帝此番坦诚相告,反倒比虚与委蛇有诚意多了。
老皇帝南宫俞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之后缓缓补充道:
“朕不做那藏私之事,也不愿委屈二位。眼下虽无现成官职,二位却可自行择路,或去太子处协理民生,或去九皇子处帮忙改进技艺,待诸事稍缓,再依二位才干授职。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王宽刚想开口,顾望却先一步躬身,语气恭敬地说道:
“承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臣与王将军初来乍到,对大瀚的事务尚不熟悉,民生调度关乎百姓生计,臣不敢贸然插手,恐误大事。”
他抬眼看向老皇帝南宫俞,目光坦诚地说道:
“九皇子殿下先前曾修书与臣,言明大瀚求贤之心,臣心中感念。”
“如今殿下主持技艺的改进,这虽非臣所长,却也愿前往相助,或帮着打理杂务,或协调匠人调度,总能略尽绵力。”
“再者,也想趁此机会,多了解大瀚新政,免得日后任职生疏。”
这话既给足了皇帝面子,也暗合了与九皇子混熟关系的心思,说得滴水不漏。
王宽见状,连忙附和道:
“陛下,末将也愿跟着九皇子殿下!末将从殿下的信里能看出来,他是个明事理的。末将虽不懂什么技艺,却也能帮着看守别院、调度人手,绝不给殿下添乱!”
老皇帝南宫俞闻言,眼中闪满是笑意。
他自然看得出二人的心思,却也不点破。
九皇子南宫景素来有贤名,且极擅笼络人心,更别提天幕对他极尽赞赏了。
顾望与王宽选他,既是顺势而为,也是明智之举。
“好。”
老皇帝南宫俞颔首,应允道:
“既然二位心意已决,朕便派人送你们去九皇子的别院吧。老九那里比较忙,最是缺人相助,你们去了正好能替他分担些!”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郑重:
“朕只盼二位此去,能真心为大瀚效力。不管先前在吴国有何过往,入了大瀚,便是大瀚的臣子,功过自有公论,朕绝不会让你们再受吴地那般的委屈!”
“臣谢陛下恩典!”
“末将谢陛下恩典!”
“我等必尽心效力,不负陛下信任!”
二人再次躬身,这一次,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老皇帝南宫俞的坦诚与尊重,是他们在吴国从未得到过的。
离殿时,阳光正斜照在宫墙上,看得人心头发烫。
王宽跟在顾望身后,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压低声音道:
“大人,还是您有主意!跟着九皇子殿下,既不用去管那些头疼的民生琐事,还能跟殿下混熟,以后咱们在大瀚,也算有个靠山了!”
顾望回头看了他一眼,呵斥道:
“王宽啊,以后不要这么说了!九皇子殿下既有贤名,又懂识人,咱们今后安心跟着他好好做事就是了,多余的话不要说。”
“是!末将明白了。”
不久后,二人乘上马车,在马车轱辘的转动声中,朝着宫外别院驶去。
顾望靠在车壁上,指尖摩挲着怀中那封南宫景写的信,沉稳中多了几分期许。
新的路已经选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在这大瀚的新天地里,挣一份真正的安稳与荣光。
————
顾望到九皇子别院不过三日,便将杂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日午后,工坊外突然传来争执声,正与南宫景查看新铸铁器的顾望闻声望去,只见两名匠人正为一批刚运到的硬木争执不休。
负责造纸的李匠师要用来做纸浆捶打架,冶铁的张匠师则要打造风箱木架,互不相让。
“这批铁刀木质地坚硬,做风箱架耐用,造纸的架子用普通松木便够了!”
张匠师急得面红耳赤,手里攥着半截木样。李匠师却摇头:
“纸浆捶打需承重,松木易裂!再说硬木是按造纸工坊的单子采买的,怎好挪用?”
围观的匠人议论纷纷,连工部派来的主事陈默也皱起眉。
这硬木是稀罕物,确实难分配。
“二位稍安勿躁。”
顾望缓步上前,目光扫过木堆。
“铁刀木共三十根,我看可分作三份。”
他指向木堆,说道:
“最粗的十根给冶铁坊,风箱架承力关键,需用良材;中等的十根给造纸坊,捶打架虽承重,却不需这般粗壮;余下十根留作备用,日后哪个工坊损耗急需,再凭工单领用。”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至于采买单子,我已看过,上面只写‘硬木三十根’,未指定用途。不如今后采买时,按各工坊需求标注材质粗细,便不会再有争执。”
陈默眼睛一亮,这办法既解了眼前的困局,又堵了日后的隐患,比他苦思的折中方案周全多了。
张匠师和李匠师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理,各自领了木料离去。
陈默走上前,拱手道:
“顾大人好手段!这分配之法既公平又实用,连后续章程都想到了,难怪九殿下常说大人心思缜密。”
他先前对顾望这“吴国降臣”还有些轻视,此刻却多了几分敬佩。
傍晚时分,别院长史苏文来找顾望核对匠人工饷账目。
苏文本是担心顾望不熟悉大瀚规制,想借机提点,却见账册上字迹工整,每一笔支出都标注着用途和领用人签字,连匠人额外的加班补贴都算得清清楚楚。
“顾大人,这账册做得比户部老吏还周详!”苏文惊叹道。
顾望笑着递过一本小册子:“这是我在吴国管工坊时用的记账法,分‘主项’‘杂项’‘临时支项’三类,清晰明了。苏长史若不嫌弃,可拿去给户部参考。”
苏文接过册子翻看,越看越心惊。
这记账法竟能规避虚报冒领的漏洞,对整顿吏治大有裨益。
二人正说着,王宽提着一坛酒进来,大嗓门震得窗棂发颤:
“顾大人、苏长史,快尝尝我托禁军兄弟买的陈酿!方才陈主事跟我说,今日那硬木分配的法子,连工部尚书都听说了,还夸大人是治事的好手呢!”
苏文放下册子,笑道:
“何止陈尚书,方才我去宫中送账册,连丞相大人都问起顾大人。说陛下提起顾大人择路来九殿下这里,夸大人‘不贪急功,知轻重’,是个能沉下心做事的。”
顾望心中一暖,他初来乍到,最怕的便是被视作“外来人”,如今看来,大瀚的臣子们,倒真不以外籍论人。
夜色渐深,工坊的灯火依旧明亮。
苏文和陈默在廊下闲聊,望着顾望与匠人一起调试新造的纸浆捶打架的身影,苏文轻声道:
“先前还怕顾大人是个只懂权谋的世家子,如今看来,倒是个实打实的能臣。
有他帮衬九殿下,咱们这别院的事,定能更顺了。”
陈默深以为然,点头道:
“这般有才干又懂谦和的人,谁能不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