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九月功成(1 / 2)

八月的混乱与鏖战,如同给钢铁巨兽进行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造,留下了汗水、油污乃至一丝血性,最终凝结成了初具雏形的全流程自动化生产线。

然而,“形”的具备,仅仅意味着资格赛的结束。

真正的马拉松,是让它持续、稳定、可靠地奔跑起来。

单个流程的打通,只是证明了各个“器官”功能健全;而连续八小时、二十四小时,乃至更长时间的无故障运行,才是检验这台复杂“生命体”是否真正健康的铁律。

九月伊始,攻坚战进入了最为枯燥,也最为磨砺心志的阶段——系统稳定性与可靠性考核。

团队仿佛一夜之间从“建筑师”转型为“救火队员”,所有人枕戈待旦、二十四小时待命。

挑战并非来自某个单一、庞大的技术难题,而是层出不穷、变幻莫测的“幽灵故障”。

它们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和部位悄然显现,如同精密钟表内部一颗微尘导致的卡顿,虽不致命,却足以让整个系统停摆。

有时,是深夜凌晨,中央监控屏上代表辊道速度的反馈信号突然出现周期性抖动,虽未触发紧急停机,却导致板材在矫直机入口出现轻微堆叠。

吴国华、任长空等必须立刻从行军床上弹起,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头扎进信号线缆的海洋,一寸寸寻找那转瞬即逝的干扰源,往往需要耗费数小时,才能定位到某处屏蔽层因高温老化产生的细微破损。

有时,是正午时分,飞剪系统在连续剪切数百次后,定尺长度会出现极其缓慢的漂移,误差逐渐累积,最终超出公差范围。

沈青云和机械组的成员们,不得不顶着酷热,反复核对液压系统的保压曲线、伺服阀的响应特性,甚至怀疑到钢材因温度变化导致的极微小热胀冷缩,需要用最原始的“穷举法”,结合激光测距仪,一遍遍测试、记录、调整参数,寻找那隐藏极深的非线性规律。

还有时,是看似无解的“软”故障。

控制系统会毫无征兆地“死机”,重启后又恢复正常,间隔数日再次复发。

吕辰和王卫国带着人,像侦探般梳理着海量的运行日志,不放过任何一条警告信息,最终可能发现,问题竟源于某个继电器触点因频繁动作产生的氧化膜,导致接触电阻偶尔增大,影响了控制信号的完整性。

解决方式,往往是用砂纸轻轻打磨触点,或者直接更换一个价值几毛钱的元件。

……

“救火队”的模式就此固化。

指挥部旁的空地,支起了军床。

车间一角,堆满了食堂送来的保温桶和暖水瓶。

每个人的工具箱里,都多了几包提神醒脑的劣质香烟和浓得发苦的茶叶梗。

团队成员们吃住在车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工装上的油污混着汗水,结成了硬壳。

困极了,就在机器的低鸣声中合衣躺倒,囫囵睡上两三个小时。

故障警报一响,又如触电般惊醒,抓起工具就冲上前线。

这是一场意志与耐心的终极考验。

用的方法,有时是最笨拙的“穷举法”,对每一个可疑环节进行地毯式排查,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有时,却又需要最高超的智慧与经验。

刘星海教授能从一个极其微弱的振动频谱中,判断出是某个轴承的早期疲劳。

沈青云能依据控制系统响应曲线的微小畸变,推断出是动力电缆对信号线产生了耦合干扰。

赵老师则能凭借老师傅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抱怨——“这玩意儿响动听着不得劲”,精准定位到一处潜在的机械连接松动。

智慧与汗水交织,经验与数据互补,“红星-清华-鞍钢”三方凝聚成的这个集体,在极限压力的淬炼下,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与解决问题的能力。

每一个被发现的隐患点,都会被详细记录在案,分析根因,制定永久措施,并纳入未来的维护手册。

这条生产线的“免疫系统”,正是在这一次次的“生病”与“治愈”过程中,被艰难地建立和强化起来。

吕辰甚至借鉴了后世“故障树分析”的思路,将每一次故障的现象、可能原因、处理过程、验证结果都记录在案,绘制成一张巨大的“故障图谱”,挂在指挥部最显眼的位置,让无形的敌人逐渐显形。

时间在紧张的排查与修复中飞速流逝,日历翻到了九月十一日。

距离全国工业大会召开,仅剩下最后两周。

这一天,车间的气氛格外凝重。

经过前一夜又一次全面的检修与参数优化,李怀德、刘星海、沈青云等所有核心成员,都默默地聚集在中央控制室内。

没有动员,没有命令,一种无声的默契让所有人都选择了坚守。

这是一次背水一战般的冲刺,目标直指——连续稳定运行二十四小时。

上午八点整,随着李怀德一个简短有力的手势,吴国华按下了全线启动按钮。

钢铁巨龙再次苏醒,低沉的轰鸣声由弱渐强,稳定而富有节奏。

供料机械手精准抓取坯料,对中辊道平稳输送,轧机发出沉闷有力的咬合声,赤红的板材如绸缎般穿行,矫直机辊系压下抬起井然有序,飞剪寒光闪烁,断声清脆,定尺精确,喷码机留下清晰的标识,分级系统动作流畅,成品板材由输送链稳稳运入库区……

一切,都在按照设定的程序,一丝不苟地运行。

一小时,两小时……八小时顺利度过,平了之前的纪录。

控制室内,无人欢呼,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屏幕和数据仪表,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十二小时,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夜班人员与白班人员无声交接,红着的眼睛对视一下,传递着鼓励与期盼。

生产线依旧平稳,那些曾经桀骜不驯的“幽灵”,似乎真的被这股不屈不挠的意志所慑服,隐匿无踪。

二十小时……胜利在望!

控制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李怀德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刘星海教授端坐着,看似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沈青云不停地在几个关键数据屏幕之间切换查看,额角渗出汗珠。

吕辰靠在墙边,目光扫过每一个运行指示灯,大脑飞速运转,预判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二十二小时,二十三小时……最后六十分钟,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车间里,除了设备的运行声,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

参与调试的师生、工人们,都自发地停下了手中的零星工作,默默地站在自己的岗位附近,目光追随着流水线上流动的板材,仿佛在举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当控制台正上方的电子钟,数字最终跳变到“24:00:00”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