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练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手指微颤,指尖薄茧边缘再次磨破,渗出一点血丝。他拿起放在琴边那份王澜亭亲笔写就的学习计划表,目光扫过上面不容置疑的要求:每日指法练习(含空练)不少于两小时;视唱练耳(单音、音程、和弦、节奏、旋律听记)每日必练;乐理自学(和弦、调式进阶);音乐史精读(琵琶源流、流派、代表曲目背景)……,最后一行冷峻的字迹:“下次课,考校听辨能力及琵琶源流详述。”
压力如山啊!吕辰轻过琵琶,将计划表小心收好,熄灯回了卧室。
时间如流水,转眼就到了周日,吕辰一早就来到北京图书馆,借了一本《国乐概论》,静静的看着。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阅览室门口。娄晓娥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列宁装,辫梢系着素雅的发带,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像一缕和煦的秋风,悄然来到吕辰对面。
“吕辰同学,你总是这么早。”她轻声打着招呼,自然地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书本和练习册。
“刚到一会儿,这里安静,适合看书。”吕辰笑着回应,目,“怎么样,新学期感觉?”
“还好,就是数学课听得有点吃力,特别是几何证明部分。”娄晓娥蹙眉,随即又看向吕辰桌上的书,“你呢?琵琶练习还顺利吗?乐理学得怎么样,那些术语和谱例。”
“说实话,指法练习算是找到了途径,视唱练耳也在慢慢进行。”吕辰伸出了手,把指上的老茧展示了一下,“关于乐理、音乐史方面也在阅读,但是相关的书籍实在是太少了,特别是关于西方音乐的部份,我能找到的书太少了,特别是系统研究的理论书。”
吕辰又拿出一本书,无奈地指了指书上关于“调式转换”的复杂段落,“特别是没有乐器在手边实践,光看理论,总觉得隔了一层。上次你提到属七和弦的解决倾向,结合《黄河》的例子,我才算摸到一点门道。”
“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娄晓娥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分享的喜悦,“我觉得学音乐,尤其是理解理论,光看书不行,得多听、多想、多实践。你看这里……”她翻开自己的乐理书,指着一个谱例,“就像你学琵琶指法,光看图示不行,得在桌子上空比划,找感觉。”
她边说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桌沿上模拟着弹挑的动作,动作轻柔而富有韵律感:“手腕放松,力量在指尖,你看,是不是这样?”
吕辰认真地看着,也学着在桌上比划,感受着指尖发力的细微差别。“对,这样感觉清晰多了!看来‘纸上得来终觉浅’,这话一点不假。”
“没错!”娄晓娥赞同地点头,“所以啊,我建议你除了练习琵琶指法,多听各种类型的音乐,尤其是结构清晰的古典作品片段,试着分析里面的和声走向、旋律线条。听的时候,可以在心里跟着哼唱,用手打拍子,培养‘内心听觉’。这样再回来看理论,就容易理解了。”
吕辰道,“我也正头疼这个事,很多乐理、乐史书,里面提到的音乐、案例,单看文字,没实际听过,总觉得云里雾里的,可是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听道。”
娄晓娥诧异道:“你不是买了收音机学俄语吗?中央台就有很多音乐节目,像《唱片音乐会》等,比留声机播放的还要好,你不知道吗?”
吕辰奥恼的拍了一下手,“哎,我就天天早上听一下俄语节目,其他时候都放着,真是糊涂了!”
这一巴掌,把阅览室看书的人都吸引了过来,吕辰赶紧起身道歉!吕辰这赔小心的样子逗得娄晓娥‘噗嗤’一笑。
重新坐下,吕辰顿了顿,目光转向她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礼尚往来,你刚才说几何证明卡壳了?是哪道题?或许我能帮你梳理一下思路?”
娄晓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练习册推过去,指着用红笔圈出来的一道证明题:“就是这里,添了辅助线,但总觉得缺一个关键环节,证明不下去。”
吕辰接过练习册,快速扫了一眼题目,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示意图:“你看,这道题的核心是要证明这两个角相等。已知条件给了等腰三角形,那么它的底角相等,这是第一个关键点,对吧?再看你添的这条辅助线,连接了这两个点,目的是构造一对可能的全等三角形……那么,判定全等的条件有哪些?边角边?角边角?我们现在有哪些边或角是已知相等的?”
他讲解的思路清晰,逻辑严密,用最平实的语言点出解题的关键步骤和涉及的知识点,引导娄晓娥自己一步步推理,还刻意放慢了语速,确保她能跟上每一步思考。
“哦!原来是要利用这个对顶角!我明白了!加上这个条件,就满足角边角了!”娄晓娥恍然大悟,困扰多时的思路瞬间贯通,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吕辰同学,你讲得太清楚了!”
“能帮上忙就好。”吕辰也笑了,有种很纯粹的成就感。
吕辰又为娄晓娥讲解了几道题,重点解决知识点的利用。
解决了数学难题,娄晓娥心情轻松了许多,她换了一本《少年文艺》开始阅读,吕辰则重新拾起那本《国乐概论》。
闭馆的铃声响起,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收拾书包时,娄晓娥提议道:“吕辰同学,我觉得这样互相交流学习特别好。你帮我梳理数学思路,我跟你分享音乐的理解,我们都能进步。要不,我们每个周末都约在这里一起学习?就像今天这样?”
吕辰开心道:“太好了!我也正想提呢。一言为定,每个周末,图书馆,不见不散!”能和娄晓娥有规律地相处、共同学习,这对他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嗯!不见不散!”娄晓娥笑容明媚,如窗外秋阳。
告别娄晓娥,吕辰带着一小框鸡蛋,来到陈得雪家里。
“陈老,又来叨扰您了。”吕辰问候道。
陈得雪露出笑容:“小吕同志来了?快坐。这次又想要点什么?”
“是这样,”吕辰坐下,开门见山,“我最近在学音乐,琵琶和乐理。先生建议我多听、多研究。我想请您帮忙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收到一些乐谱?最好是经典曲目的,不拘国内国外,钢琴、琵琶或者其他民乐的都行。还有,如果有关于乐理研究的书籍,特别是深入一点的,也麻烦您帮我寻摸寻摸。老样子,价钱好商量,或者用粮食换也行。”
“乐谱?乐理书?”陈得雪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沉吟片刻,“这东西现在可不好找喽,正经出版的少,过去的旧谱子,要么散了,要么,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倒是想起以前认识一位,家里藏了不少好东西,后来,唉。我试着去打听打听吧,看能不能淘换到,你等着信儿。”
“太好了!那就拜托陈老了!”吕辰心中一喜,只要陈得雪答应帮忙,这事就有希望,又闲聊了几句才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