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里,殿外忽然传来内侍轻促的脚步声,捧着一卷明黄奏疏躬身至殿中:“启禀大王、太后,边境急报,吐蕃遣使携重礼求结姻,欲以赞普之女嫁与王世子。”
施逻阁眉心微蹙,刚要开口召重臣议事,手腕却被身侧的武灵姬轻轻按住。
她指尖微凉,力道不重,却像一块寒玉压下了他所有的急切。
“急什么?”
武灵姬抬眸看向那内侍,声音依旧平静:“奏疏先呈来,哀家与大王瞧瞧。”
施逻阁顺势收了话头,目光落在她接过奏疏的手上--那双手莹白如玉,展开奏疏时动作缓而稳,仿佛看的不是关乎邦交的急件,而是一卷寻常经文。
她逐字扫过,眉峰未动,唯有在“以南诏半壁盐池为聘礼之诺”一句上,指尖稍顿,指甲轻轻点了点纸面,留下一道极淡的痕迹。
“大王觉得此事如何?”
她将奏疏递还施逻阁,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锁住他的神情。
施逻阁接过奏疏,匆匆扫了几眼,沉吟道:“吐蕃势大,结姻或可暂避兵戈,只是盐池乃南诏命脉……”
话未说完,武灵姬已抬手端起玉盏,浅啜一口酒,打断道:“大王忘了?二十年前吐蕃也曾求结姻,彼时先帝欲应,是哀家以雪山神女之名,言‘盐池乃大地之脉,动则触怒神灵’,才断了此事。”
她放下玉盏,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划了道弧线,“如今不过故技重施,吐蕃要的从不是联姻,是盐池的控制权。大王若应了,便是将南诏的根基,亲手递到别人手里。”
施逻阁握着奏疏的手紧了紧,额角渗出细汗。
他本有几分动摇,想借联姻换边境安稳,可武灵姬的话像一把冰锥,戳破了表面的平和。
“那……依母后之见?”
他下意识问道,语气里已没了君王的决断,只剩全然的依赖。
武灵姬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随即又覆上淡然:“明日让政事堂拟诏,言王世子自幼体弱,恐难当嫁娶之劳,婉拒便可。至于吐蕃的不满,哀家会遣雪山神庙的弟子往边境祈福,吐蕃素来敬畏神庙,断不会轻举妄动。”
她话音落,施逻阁立刻颔首:“就依母后之意。”
全程未再征询任何朝臣的意见,仿佛武灵姬的决定,便是南诏的旨意。
而武灵姬只是重新捻起腕间的菩提子串,指尖转动间,满殿的权柄起落,早已在她无声的掌控之中--她不用明着垂帘,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让君王的决策,沿着她铺好的路径前行。
而朝堂上下,上百位大臣竟然无人反对王太后的决议,大家载歌载舞,推杯换盏,晚宴继续热络起来。
只有坐在我们旁边的安南王爷皱紧了眉头,但他也只是面露不满,却没有任何动作。
见微知着,这位王太后是个怎样的性情,高瞻心中已有定论。
晚宴近半,殿外忽传一声悠远的法螺声,内侍高声唱喏:“大祭司到——”
话音未落,王太后武灵姬已率先起身,原本沉静的眼底添了几分郑重,连带着南诏王和满殿臣子皆躬身离席,静候来人。
只见一道身影缓步入殿,身形颀长,高大挺拔,身着一袭赭红色镶金边的法袍,袍角绣着繁复的日月星辰图腾,行走间似有光影流转。
他头戴一顶玄色高冠,冠顶嵌着一颗鸽卵大的墨晶,垂落的黑色流苏遮住了眉眼大半,青铜面具遮住中间半张脸,仅露出一截线条锋利的下颌,以及光洁的下巴,随风微动,平添几分仙风道骨。
待他行至殿中,抬手拂开流苏,我们才看清其面容--虽头发皆白,额间却无半分皱纹,皮肤呈古铜色,透着常年沾染香火与日月精华的质感。
最惊人的是他的双眼,眼窝深邃,虹膜竟呈淡淡的琥珀色,目光扫过殿内时,似能洞穿人心,却又带着悲悯的平和。
他左手持一柄镶着绿松石的法铃,右手托着一方刻满经文的玉牌,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柏香与酥油混合的气息,既带着神权的威严,又有超越世俗的疏离,与武灵姬的雪域清冽不同,他更像从古老祭坛走来的神只,让富丽的王宫都成了他的陪衬。
大祭司行至殿中站定,琥珀色的目光缓缓扫过,恰与席间一位身着玄甲的将领撞个正着--那是安南王爷身边的皮皮鲁将军,眉目锐利如刀,腰间佩剑的剑穗无风自动,显然是对这殿中“神权压过王权”的架势心存不满。
皮皮鲁将军未像其他臣子般躬身,只抬眸直视过去,眼底翻涌着武将的桀骜与质疑,仿佛在无声诘问:王宫宴饮,何来神者压过君王之礼?
他的目光如出鞘的剑锋,直逼大祭司面门,带着几分试探与挑衅。
大祭司却未动声色,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似蒙着一层磨砂的琉璃,看似温和,却稳稳接住了那道锐利锋芒。
他没有移开视线,也无半分怒意,只眼底的悲悯淡了几分,添了丝若有似无的威压--那是常年执掌神权、俯瞰众生的从容,仿佛在说:凡俗的锋芒,在神只的注视下不过是星火微光。
两人目光在空中胶着片刻,皮皮鲁将军只觉那道目光似有重量,压得他喉间发紧,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
而大祭司依旧神色淡然,耳边银丝微动,缓缓颔首,似是回应,又似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