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的暴躁,收敛了一些,但疲惫,却更深了。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我给您,熬了点汤。”
我把食盒,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角落。
我给他盛了一碗。
他没接。
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在说:一碗汤,有什么用?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我的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只能,落在他手边,那一摞,摊开的奏报上。
我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还有,他用朱笔,在上面画的,一个个,杂乱的圈。
“太多了。”
我听见自己,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乱七八糟的……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裴容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啊。朕也想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哪来的胆子。
或许是,被这屋子里的绝望气氛,感染了。
我指着那些奏报,脱口而出。
“这东西,不就跟,我们厨房里,采买回来的蘑菇一样吗?”
裴容的眉头,皱了起来。
显然,他没跟上我的思路。
我有点急了。
“您想啊,一大筐蘑菇倒出来,有好的,有坏的,有大的,有小的。您能一上来,就一锅炖了吗?”
“那不全完了?”
我看着他,继续说。
“肯定要先分啊!”
“那种,品相最好的,个头最大的,单独挑出来,放在红色的篮子里。那是,要紧的,用来做主菜,给最重要的人吃的。”
“那种,品相一般,有点小的,放在黄色的篮子里。那是,次要的,可以拿来炒个配菜,或者炖个汤。”
“还有那种,有点磕碰,或者长得歪瓜裂枣的,就放在白色的篮子里。那是,不着急的,回头剁碎了,做个馅儿什么的,也不浪费。”
“至于那些,烂了的,发霉的,直接就扔了啊!留着干嘛?占地方,还坏心情!”
我说完了。
我只是,把我平时,处理食材的习惯,说了出来。
我觉得,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可是,裴容,他呆住了。
他死死地,看着我。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困惑,然后是震惊。
最后,亮起一种,近乎于,狂喜的,刺眼的光。
他猛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我。
他看着那满屋子的,小山一样的奏报。
他的嘴唇,在哆嗦。
“红色的篮子……”
他喃喃自语。
“……是关乎国本,动摇社稷的,紧急要案!”
“黄色的篮子……”
“……是地方大案,牵连甚广,需内阁详议的,重要议案!”
“白色的篮子……”
“……是寻常贪腐,证据确凿,交由三司会审的,普通案件!”
“至于那些,捕风捉影,攻讦诬告的……”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如刀。
“直接,扔掉!”
他豁然开朗!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一本奏报。
“李德安!”
他冲着外面,大吼一声。
李德安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传朕旨意!”
裴容的声音,洪亮,清晰,带着一种,拨云见日后的,绝对权威。
“命内阁,即刻将所有奏报,依‘红黄白’三色,分级!”
“红色,直接呈送御前!”
“黄色,交由内阁拟出处置意见后,再报!”
“白色,发还都察院,自行处置!”
“朕,要知道,我大裴的肌体上,哪些是致命的‘恶疾’,哪些是恼人的‘癣疥’!”
“朕,要一味一味地,对症下药!”
李德安,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裴容,又看看我。
然后,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对着我,深深地,弯下了腰。
“奴才……遵旨!”
旨意,传了下去。
整个御书房,所有的太监,内阁的学士,全都动了起来。
他们,真的找来了,红色,黄色,白色的,布条。
开始给那一堆堆的奏报,分类,标记。
混乱的局面,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井井有条。
裴容,站在那里。
他没有再看那些奏报。
他只看着我。
那眼神,灼热得,几乎要把我融化。
他走过来,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汤。
一饮而尽。
“爱妃。”
他放下碗,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的这碗汤,救了朕。”
“也救了,整个大裴。”
我捧着空碗,站在那里。
彻底,傻了。
我只是,分了个蘑菇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