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查的，是户部侍郎，张大人。
据说，御史台的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从他朝服的袖子里，搜出了一张价值万两的银票。
人赃并获。
裴容当场下令，将其打入天牢，家产抄没。
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几天，京城里，风声鹤唳。
每天，都有官员落马。
从六部，到地方。
拔出萝卜带出泥。
整个大裴的官场，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躲在翊坤宫，听着小翠每天带回来的，血雨腥风的消息，吓得瑟瑟发抖。
“娘娘，今天都察院的李大人，在家里悬梁自尽了……”
“娘娘，吏部王尚书的府邸，被抄出来的金子，装了十几箱……”
我听得心惊肉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只觉得，裴容疯了。
他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暴君。
我离他那么近。
我怕，我怕下一个，就轮到我。
我把自己关在殿里，连门都不敢出。
直到李德安的到来。
他带着满脸谄媚的笑，和十几箱的赏赐，出现在我面前。
那些箱子一打开，珠光宝气，差点闪瞎我的眼。
“咱家给惠皇贵妃娘娘道喜了。”
李德安的声音，尖细又油滑。
“陛下说，娘娘一碗绿豆沙，清热解毒，为我大裴，清除了多年的沉疴顽疾。”
“娘娘此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啊！”
我端着一碗刚送上来的绿豆沙，正准备喝。
听到这句话，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绿豆沙？
清热解毒？
清除……沉疴顽疾？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想起了那天下午。
我想起了我的那句“天热，上火”。
我想起了裴昭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睛。
我想起了他奋笔疾书的背影。
我想起了这几天，那些落马的官员，那些被抄的家，那些自尽的人。
“哐当——”
我手里的白瓷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绿色的汤汁，溅了我一裙子。
冰凉的液体，透过衣料，贴在我的皮肤上。
却让我觉得，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着李德安那张菊花一样的笑脸。
我浑身的血，都冷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李德安走后，裴昭来了。
他手里，捧着他那本，已经写了大半的册子。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灿烂的笑容。
带着少年人的，邀功和骄傲。
“母妃！”
他把册子举到我面前。
“父皇采纳了您的‘清火之策’，朝中积弊，一扫而空！”
“您看，您的教诲，儿子都记下来了！”
“‘盛夏酷暑，人心易躁，当以清凉之剂，涤荡其内火。国之吏治，亦然。贪腐如毒火攻心，非猛药不可除。’”
他念着，声音清亮，充满了自豪。
“母妃，您真是……儿子的指路明灯。”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我脚下那摊狼藉上。
那碗被摔碎的绿豆沙。
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像一滩，永远也擦不干净的，绿色的血。
我只是……
我只是想喝一碗糖水而已啊。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嘴唇抖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我的怨种儿子。
我看着这个，亲手把我送上神坛，又为我递上屠刀的少年。
我忽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完了。
我这辈子。
都别想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