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开身子。
他身后的小太监,端上一个托盘。
托盘上,是十几个香囊。
和“皇家文创司”做的玫瑰香囊不同,这些香囊,针脚粗劣,用料也是最普通的布头。
但它们被做成了各种小动物的形状,小狗,小猫,小兔子,憨态可掬。
“娘娘您看,”钱德顺拿起一个兔子香囊,语气里带着炫耀,“您说玩偶好卖,咱们就做了!价格,只有皇家的一成不到!老百姓啊,都喜欢!”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价格战。
他们竟然直接用价格战来打擂台。
“只是……”钱德顺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添了几分愁苦。
“咱们这些小门小户,比不得皇家财大气粗。”
“皇家文创司出品的香囊,用的是上好的云锦,里面填充的是磨成粉的贡品香料。咱们用不起。”
他拿起那个兔子香囊,在鼻子下闻了闻,皱起眉。
“为了省成本,有些黑心的,往里面塞的,是发了霉的棉絮,甚至是……从烂衣服上剪下来的布条。”
“这样的东西,小孩子戴在身上,会生病的。”
他看着我,眼神恳切。
“娘娘,您是菩萨心肠。您当初想出这法子,是为了利国利民。可如今,却被一些奸商利用,搞得市场乌烟瘴气,劣币驱逐良币。”
“再这么下去,您‘文创’的清誉,就要毁了呀!”
我听明白了。
他们是来告状的。
也是来威胁的。
你皇家做高档的,我们就用垃圾货,把市场搅浑。
看最后,谁的名声先臭掉。
“那依钱会长之见,该如何是好?”我捏着扶手,指甲陷进木头里。
“这……”钱德顺一脸为难,“草民人微言轻,哪里敢有什么见解。”
“只是草民觉得,这做香囊玩偶,终究是些小手艺。皇家亲自下场,实在是……与民争利啊。”
“您看,这京城里外,有多少寡母孤儿,就是靠着缝些针头线脑,换一口饭吃。如今,皇家把活儿都揽了,她们……她们可怎么活啊?”
他声情并茂,眼眶甚至都红了。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写满“忠厚”和“担忧”的脸。
我仿佛看到,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暗处盯着我。
她们在骂我。
骂我这个高高在上的皇贵妃,抢了她们的饭碗,断了她们的活路。
我的胃,一阵翻江倒海。
我不是!我没有!
我只是想烙一张饼!
“娘娘,”钱德顺见我不说话,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的,黑乎乎的布包。
针脚歪歪扭扭,上面还沾着污渍。
“这是城南张寡妇家的小女儿,连夜缝的。”
“张寡妇原来靠给绣庄做活计,拉扯三个孩子。如今绣庄的生意,被皇家抢了,她已经三天没开火了。”
“她那小女儿,听说娘娘您喜欢新奇玩意儿,就用自己唯一的旧衣服,缝了这个,求草民,无论如何,要送到您手上。”
“她说,她不要钱。她只想让娘娘知道,她们还活着。”
他把那个黑乎乎的布包,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娘娘,草民告退。”
他再次行礼,然后,倒退着出去了。
我看着那个布包。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它比那支价值连城的玉簪,重一万倍。
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伸手,颤抖着,拿起它。
布料粗糙,磨得我指尖生疼。
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硬邦邦的,还透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这不是香囊。
这是一个怨咒。
是一个随时会引爆,把我炸得尸骨无存的炸弹。
桌角,那只精美的玫瑰香囊,颜色那么艳。
此刻在我眼里,却淬满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