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纸上我画的,一只被大卸八块的鸭子。
“你看,这就是你对付江南那些盘根错节的士族的方略,对不对?”
我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那真的是一只鸭子。
“‘斩块’,”他指着图,“便是分化瓦-解!将那些士族,按亲疏远近,利益纠葛,一一拆分,让他们无法抱团!”
他又指向我写的“焯水去腥”。
“‘焯水’,便是初步敲打,用一些小案子,去其浮华,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厉害,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越说越兴奋,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他指向我写的最关键的一步,“挂脆皮浆”。
“妙啊!这一步,实在是妙!”
“‘挂浆’,就是用利益和虚名,将他们粉饰包裹起来!给他们官做,给他们钱赚,让他们放松警惕,以为朝廷已经妥协!”
“再‘风干’!让他们在安逸享乐中,把所有的底牌和弱点,都暴露出来!”
“最后……”
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我画的,一勺滚油淋下去的图上。
“‘油淋’!”
“雷霆一击,一网打尽!将所有罪证公之于众,让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外酥里嫩……外表看着,还是光鲜的世家大族,内里,却早已被朕牢牢掌控!”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我只听得到他因为激动,而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
这个男人,用我一篇脆皮鸭的菜谱,脑补出了一整套,清洗江南官场的血腥计划。
我浑身发冷。
他不是在问我。
他是在用我的“菜谱”,说服他自己。
“陛下……臣妾……”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臣妾真的……只是想做一道菜……”
“朕知道。”
裴容打断了我。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欣赏和……宠溺?
“朕知道你无意干政,你只是把治国之道,融于了庖厨之术。”
“是朕的错,朕不该逼你。”
他拿起那张已经被他“解读”得面目全非的菜谱,郑重地折好。
没有还给我。
他把它,收进了自己怀里。
“此‘方略’,朕收下了。”
“惠妃之才,胜过十万大军。”
“朕不能再让你明珠蒙尘了。”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宣布。
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从今日起,所有呈到御书房的奏疏,都抄录一份,送到承恩殿。”
“朕要你,替朕‘品鉴’一番。”
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品鉴奏疏?
让我一个厨子,去看那些之乎者也的官样文章?
还要我给出意见?
这是要我的命啊!
“不!陛下!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
我“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臣妾不识字啊!”
情急之下,我连这种鬼话都喊出来了。
裴容笑了。
他走过来,再次把我扶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松手。
他握着我的胳膊,低头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又在跟朕说笑了。”
“朕说你行,你就行。”
“朕说你配,你就配。”
他松开我,转身,留下一个玄色的背影。
“王德。”
“奴才在。”
“送惠妃回宫。”
“另,传朕旨意,将内阁新编的《大裴律例详解》,送一百套去承恩殿。”
“让惠妃娘娘,闲暇时,翻着解闷。”
我站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央,手里还攥着那支冰冷的“万年长青”玉如意。
我看着那个男人,大步流星地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他带走了我的菜谱。
却给我留下了一百套,能砸死人的律法书。
还有,整个大裴王朝,堆积如山的,奏疏。
我的天,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