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被砍头。
对,就是这样。
西厢房的门,虚掩着。
我凑过去,从门缝里,悄悄往里看。
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去,勉强能看清床铺的轮廓。
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不安地扭动着。
被子被他踹到了一边,他人蜷缩成一团,好像很冷的样子。
他的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那种小兽一样的呜咽声。
“母妃……别走……冷……”
我听清了。
他在做噩梦。
梦到他那个被打入冷宫的生母了。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被揪了一下。
疼。
有点闷。
我之前所有的盘算,所有“恶毒养母”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塌得一干二净。
他才九岁。
不管他表现得多沉稳,多早熟。
他终究,还是个没了娘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推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比我的屋子还简单。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没了。
连个像样的茶壶都没有。
我走到床边,他还在梦魇里挣扎,眉头紧紧地皱着,小脸上满是汗。
我蹲下身,捡起被他踢到地上的被子。
那被子很薄,里面的棉花都结成了硬块。
我愣住了。
这就是皇子的用度?
我宫里那床用了好几年的被子,都比这床厚实暖和。
宫里的人,竟然苛待他到了这种地步。
我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我把那床又冷又硬的被子,重新盖在了他身上,掖了掖被角。
他似乎感觉到了暖意,挣扎的幅度小了一些。
我看着他那张苍白的小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
我伸出手,想学着我祖母以前那样,帮他抚平眉心的褶皱。
可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凭什么?
我是他的仇人。
我是他眼里的恶毒女人。
我收回手,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可刚一转身,我又停住了。
一阵凉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吹得他身上的薄被动了动。
我叹了口气。
认命了。
我转身,把窗户关严实了。
又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被子,确认盖得严严实实的。
我看着他安静下来的睡颜,忍不住小声地,自言自语地嘀咕。
“真是个祖宗。”
“千万别着凉啊,你要是病了,请太医的钱我还得自己掏。”
“我的月钱,可都攒着准备出宫开饭馆呢……”
“折腾我,还折腾我的钱……”
我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好像这样,就能把我刚才那不该有的心软,给掩饰过去。
我说完,心里舒坦了点。
转身,准备彻底溜走。
就在我转过身的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见,床上那孩子的眼睫毛,似乎动了一下。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他醒了?
他刚才听到了?
我吓得魂都没了,连回头确认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我逃了。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西厢房,逃回了我自己的屋子。
我一头扎进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完了完了完了。
被他发现了。
被他发现我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潜进他房间了。
他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我要趁他睡着的时候,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
他会不会觉得,我刚才那些嘀咕,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又是另一种形式的,收买人心?
天啊。
林素言,你真是个蠢货。
你想当个坏人,都当得这么失败。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绝望地想。
我不知道。
在我逃走之后。
西厢房的床上,那个一直紧闭着眼睛的孩子,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了梦魇的惊恐,也没有了白天的冰冷。
在清冷的月光下,那片冰封的湖面,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