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是李成梁的人……”
“他们已经过去了,”青林指着火势较弱的方向,“我们得从那边突围,不然会被烧死在这里!”
努尔哈赤却没有动,他的目光越过青林的肩膀,落在那片被烧得焦黑的区域。那里有一撮残存的黄色毛发,在风中微微颤动。
“苍耳……”努尔哈赤的声音突然哽咽,他挣扎着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撮毛发,指尖颤抖得厉害,“是苍耳……它救了我……”
青林这才明白,这只黄狗是他的伙伴。或许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是这只狗依偎在他身边取暖;或许在一次次狩猎中,是这只狗帮他追踪猎物。此刻,这只通人性的生灵,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主人的生机。
努尔哈赤将那撮毛发紧紧攥在手心,额头抵着焦黑的土地,发出压抑的呜咽。这不是弱者的哭泣,而是猛虎失去爪牙般的悲怆。他的肩膀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烟的味道,却仿佛能从中嗅到死亡的气息。
“将军!火势太大,撤吧!”远处传来追兵撤退的呼喊。
“撤!”李成梁的声音带着不甘,“给我记着,挖地三尺也要把努尔哈赤找出来!”
马蹄声渐渐远去。火墙还在燃烧,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青林扶着努尔哈赤站起来,对方的身体依然虚弱,却已经站直了脊梁。
“你是谁?”努尔哈赤突然问道,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我是……一个迷路的旅人。”青林斟酌着回答,他不能解释穿越的秘密,只能选择最稳妥的说辞。
努尔哈赤盯着他看了片刻,没有再追问。他转向黄狗葬身的地方,缓缓跪下,对着那片焦土磕了三个头。每一个头都磕得很重,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芦苇荡里格外清晰。
“苍耳,”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像在起誓,“今日你以命相护,我努尔哈赤若有来日,必让子子孙孙记你之恩。”
他站起身,望着逐渐熄灭的火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从今往后,凡我女真部众,永不食狗肉,不穿狗皮。违此誓者,天人共弃!”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青林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他知道,这个在火海中许下的誓言,将会成为一个民族的禁忌,流传三百年,直到清朝覆灭都未曾改变。而这一切的源头,就在此刻这片焦黑的草泽里,在这只黄狗无声的牺牲里。
努尔哈赤将那撮黄毛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然后对青林点了点头:“多谢相助。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青林跟在他身后,穿过尚未完全燃烧的芦苇丛。脚下的积水还带着余温,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的味道,却奇异地混杂着一种新生的气息。他看着努尔哈赤踉跄却坚定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历史从来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由无数这样滚烫的瞬间组成——有背叛,有牺牲,有誓言,有重生。
走出芦苇荡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努尔哈赤的部众正焦急地等在岸边,看到首领平安归来,纷纷跪倒在地,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贝勒爷!”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上前,看到努尔哈赤肩上的伤口,眼圈立刻红了,“您受苦了!”
“无妨。”努尔哈赤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声音突然提高,“今日之事,你们都要记着——一只狗,救了我的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一字一句道:“传令下去,凡我族类,永世不得伤害犬类。违令者,斩!”
众人虽不明就里,却都感受到了首领语气中的沉痛与决绝,齐声应道:“遵命!”
晨光洒在努尔哈赤的脸上,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青林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个即将搅动天下的男人,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芦苇荡的焦糊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实验室里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警告:时空锚点即将断裂。”脑海里响起冰冷的机械音。
青林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努尔哈赤,对方正低头抚摸着贴身存放黄毛的位置,神情肃穆。那只黄狗的身影,已经永远刻在了他的灵魂里,也刻在了一个民族的记忆中。
光影扭曲,周围的景象像碎玻璃般剥离。青林闭上眼,最后听到的,是风中传来的犬吠声,遥远而清晰,仿佛跨越了四百年的时光,在历史的长廊里久久回荡。
当他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了明亮的实验室。量子定位仪发出轻微的蜂鸣,屏幕上显示着穿越坐标:明万历二年,辽东,抚顺芦苇荡。
青林走到窗前,看着23世纪的城市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
他想起那片燃烧的芦苇荡,想起那只跃入火海的黄狗,想起努尔哈赤跪在焦土上的背影。
他打开终端,调出关于满族禁忌的资料。
屏幕上清晰地写着:满族忌食狗肉、不穿狗皮,此习俗源于努尔哈赤时期,相传其曾被黄狗所救……
青林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仿佛能触摸到那段滚烫的历史。
他知道,自己不仅是一个旁观者,更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
在那个火与血交织的清晨,草泽中的星火不仅点燃了一个王朝的开端,更点燃了人性中最温暖的光芒。
而那只无名黄狗的故事,将会像一颗沉默的星辰,在历史的天空中,永远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