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块电路板焊好时,实验室的日光灯管突然开始疯狂闪烁。电流过载的焦糊味混着焊锡的金属气息钻进鼻腔,我刚扯掉接地夹,整个人就被一股蓝白色的光晕裹了进去。
再次睁开眼,脚下是磨得发亮的橡木地板,而非熟悉的防静电垫。对面书架顶摆着个黄铜太阳系模型,地球仪正随着穿堂风缓缓转动。墙上的挂钟指针停在三点十四分,钟摆却还在不知疲倦地左右摇晃。
“你就是青林?”
转身时带倒了椅子,我盯着眼前这个穿灰色羊毛衫的老人——乱糟糟的白发像团蒲公英,鼻梁上架着副镜片厚得像酒瓶底的眼镜。他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苹果派,嘴角还沾着点奶油。
“爱……爱因斯坦先生?”我的舌头像打了结,“我是青林,可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朝我眨眨眼,把吃剩的点心塞进陶瓷烟灰缸:“上周三晚上,你在实验室大喊‘如果时间能折叠就好了’,我在普林斯顿听到了。”
窗外的暮色正沿着哥特式尖顶往下淌,他拉我坐在壁炉前的皮沙发上,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毛衣纹路,我这才发现他袖口还别着支钢笔,墨水渍晕成了朵小小的乌云。
“您在开玩笑吧?”我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我们相隔八十多年,而且我那次只是调试时空共振器时的胡话……”
“宇宙可不在乎年份。”他突然从抽屉里翻出个笔记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1905年我发现光电效应时,总觉得光量子像群调皮的孩子。它们既想变成波在水里翻跟头,又想变成粒子在沙滩上蹦跳——就像你现在,既在2014年的实验室,又在1943年的普林斯顿。”
壁炉里的火焰突然“噼啪”爆响,他抬手指向跳动的火苗:“看见那些火星了吗?每个光点都是个正在诞生的宇宙。我们所谓的时间,不过是光在不同宇宙间跳的华尔兹。”
我盯着他写下的公式,那些扭曲的符号像在跳舞。当他画出光锥的瞬间,杯中的可可突然泛起涟漪,倒映出无数个重叠的影子——有穿中世纪长袍的学者在计算星轨,有穿宇航服的宇航员在月球插旗,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对着星空许愿。
“1927年索尔维会议上,玻尔跟我吵了三天三夜。”他突然笑起来,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他说电子会捉迷藏,我偏说上帝不掷骰子。后来我才明白,不是电子在躲,是我们的眼睛被三维世界蒙住了。”
墙上的牛顿肖像突然微微晃动,他起身从书架抽出本泛黄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扉页上的批注密密麻麻。在某个公式旁,有人用红笔写着“这里漏了时间的重量”,字迹跟笔记本上的如出一辙。
“你知道吗?重力其实是时空的褶皱。”他突然把苹果抛向空中,水果却没有落下,反而悬在我们之间缓缓旋转,“就像你在床上放个铅球,床单会陷下去。地球绕太阳转,不过是掉进了太阳压出的坑里。”
我伸手去碰悬浮的苹果,指尖刚触到果皮,整间屋子突然倾斜。书架上的书纷纷飞起来,书页展开成蝴蝶状,每一页都写满了流动的公式。当《相对论》手稿从我眼前飘过,我看见那些方程正在呼吸,像有生命的藤蔓在生长。
“1939年我给罗斯福写信时,整夜睡不着。”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壁炉里的火焰变成了幽蓝色,“我知道质能方程E=c2会打开潘多拉魔盒,但我更怕纳粹先找到打开的钥匙。”
旋转的苹果突然炸裂成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浮现金属蘑菇云。我看见广岛的废墟上开出第一朵蒲公英,看见切尔诺贝利的辐射尘在云层里画着螺旋,还看见未来的孩子们在太阳能板下追逐蝴蝶。
“能量不会消失,只会改变形态。”他轻轻合上笔记本,所有幻象瞬间消散,“就像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会变成星星照看着我们。”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粘稠,他拉我来到露台。夜空像块缀满钻石的黑丝绒,银河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当他指向猎户座的某个亮点时,那颗恒星突然眨了眨眼,一道光束直直落在我们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