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呼吸停滞了。三百年前,正是东汉末年,《拾遗记》里记载过“宛渠之民乘螺舟而至”的传说,难道那不是神话?
“他留下了这张琴,说当‘明月’与‘幽篁’的频率共振时,就能打开通道。”王维轻抚琴身,螺钿的虹彩突然变得极亮,青林的视网膜上浮现出一组三维坐标,与他出发前记录的青铜简定位完全一致,“只是这通道太过危险,需以诗句为锁,方能稳定。”
青林终于明白了。《竹里馆》根本不是简单的抒情诗,而是一组时空坐标的加密指令。“独坐幽篁里”确定空间锚点,“弹琴复长啸”校准声波频率,“深林人不知”构建能量屏障,“明月来相照”则是最终的启动密码。那些看似平淡的字句,每个字的平仄、韵脚,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像极了他编写的时空跃迁程序。
“可为什么是诗?”青林追问,“用数学公式不是更精确吗?”
王维笑了,指尖在琴弦上弹出一个复杂的和弦。竹林突然开始旋转,青林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中,竹节的影子在地上织成无穷无尽的循环符号。“公式是冰冷的轨迹,而诗里有温度。”他的声音在环中回荡,“你看这月光,穿过竹叶时会洒下光斑;人在林间行走,影子会随脚步变化。这些变量,公式算不出,唯有心能感知。”
青林的防护服突然发出刺啦的声响,后背的温控系统开始报警。他意识到自己的生理指标正在发生异常——心跳频率与琴音同步,脑电波的波形变得和竹林的摆动一致。这不是被控制,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
“当年那位星客说,宇宙的终极算法是‘和谐’。”王维的身影在旋转的竹林中渐渐变得透明,唯有声音清晰可闻,“就像这琴,七根弦各有音高,却能奏出同一支曲。”他抬手一挥,空中突然浮现出无数个半透明的光屏,上面显示着不同时空的画面:有穿着兽皮的古人在岩壁上画下星辰,有中世纪的僧侣在羊皮卷上抄写密码,有现代科学家在实验室里调试粒子对撞机。每个画面里,都有类似《竹里馆》的结构——对空间的描述,对声音的记录,对光影的捕捉。
“原来……”青林喃喃自语,“所有文明都在寻找同一种语言。”
琴音戛然而止。旋转的竹林瞬间静止,那些光屏像露珠般融入空气。王维重新变得清晰,他将手中的琴轻轻放下,从袖中取出一块青铜残片——那正是青林手中断裂的另一半青铜简。
“客的时代,是否也有‘幽篁’?”王维将残片递过来,两片青铜一接触,断裂处便发出柔和的白光,那些褪去的文字重新浮现,只是末尾多了一行小字:2242.7.15,青林至此。
青林接过青铜简,感到它在掌心微微发烫。他突然明白,自己不是穿越了时空,而是被一段跨越千年的代码召唤而来。王维不是技术的掌控者,而是个翻译家,将冰冷的坐标翻译成了有温度的诗句,让后来者能循着文字的指引,找到回家的路。
“先生可知,您的诗会流传千古?”青林问道,指尖划过简身的“明月来相照”。
王维望向竹林深处,那里正有一轮残月缓缓隐去。“文字会朽,琴声会散,”他说,“但共鸣不会。就像这竹子,今年枯了,明年还会再长。”他弯腰拾起一片竹叶,放在唇边吹了一声清越的调子,与方才的琴音完美呼应。
青林感到胸前的通讯徽章重新亮起,这次是稳定的绿光。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临行前,他忍不住问:“先生就不好奇未来是什么样子?”
王维笑着摇头:“未来就在此刻。你听——”
青林侧耳细听,竹林里有风声,有虫鸣,有远处的鸡鸣,还有自己平稳的心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韵律,像极了他听过的宇宙背景辐射,也像极了《竹里馆》的平仄。
“回去吧,”王维挥了挥手,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记得把共鸣传下去。”
强光再次亮起时,青林发现自己站在考古队的帐篷里,手里握着完整的青铜简。简身的二进制代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竹里馆》的全文,字迹温润,仿佛刚写就一般。队员们围过来,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文物,没人知道他消失了三天。
后来,青林在整理数据时发现,青铜简的金属成分中含有一种特殊的晶体,能记录并放大生物电波。当他用解码器触碰代码时,不是触发了时空跃迁,而是接入了王维留下的记忆场——那片竹林,那场对话,都是千年前的信息在他意识中的投影。
更让他震撼的是,在实验室的光谱分析报告里,青铜简的同位素衰变曲线呈现出一种周期性的波动,周期恰好与地球自转的角速度一致。就像一块被精心调校过的钟表,在千年的时光里,始终保持着与这个星球的共振。
三年后,青林在国际考古学年会上发表了一篇论文,详细阐述了《竹里馆》的数学结构与时空坐标的对应关系。论文的最后,他引用了王维的一句话:“宇宙是架巨大的琴,我们都是其中一根弦。”
台下掌声雷动时,他仿佛又听见了那声清越的琴音,穿过千年的时光,在会场的空气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知道,自己只是这段共鸣中的一个音符,而这段共鸣,才刚刚开始。